第3章 祖龙归汉下(第6页)
“一直到……刚刚,你就都清楚了。”
嬴政说完,不再动作,只是静静地看着刘邦。
那双纯黑如墨的眼瞳,深不见底,里面翻涌着方才倾泻而出的一切——邯郸的屈辱、亲政的血腥、横扫六合的睥睨、沙丘的背叛、咸鱼堆的冰冷绝望……最终,都沉淀为一片近乎死寂的平静。
她像一件被彻底剖开的祭品,袒露着所有不堪与辉煌交织的过往,等待着最终的裁决。
微凉的空气里,仿佛还残留着她话语间带出的铁锈与血腥味。
“好了,我把一切都告诉你了,”她的声音轻得像叹息,却带着千钧之力,“你……打算怎么办?”
帐篷里死寂无声,只有油灯燃烧的噼啪轻响,如同敲打在紧绷的神经上。
刘邦抱着她,手臂依旧箍着她的腰肢,力道却有些僵硬。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怀里这具小身子细微的颤抖,冰凉得不像活人。
那张苍白阴郁的小脸抬着,纯黑的眼珠一瞬不瞬地盯着他,里面是认命般的平静,深处却藏着悬崖边缘的惊惶。
时间仿佛凝固了。
刘邦脸上的痞笑、惊愕、困惑,所有表情都像被冻住,只余下一双精光内敛的眼睛,深不见底地回望着她。
他下颌的线条绷得很紧,新冒出的青黑胡茬在昏黄光线下显得格外硬朗。
过了许久,久到嬴政几乎以为他已被这惊天的真相击垮,他才极其缓慢地、幅度很小地挑了挑眉。
那动作带着他惯有的、混不吝的随性。
“什么怎么办?”刘邦的声音响起,沙哑得厉害,却出乎意料地平静,甚至带着点理所当然的粗粝。
“该吃吃该喝喝,明天起来继续往关中打,”他顿了顿,下巴朝西边扬了扬,仿佛在指那尚未踏足的帝王基业,“老子可是要当王的。”
嬴政猛地一怔。
纯黑的眼瞳里那片死寂的平静被瞬间打破,掀起一丝难以置信的涟漪。
她像是没听懂,又像是被这过于轻描淡写的反应弄懵了。
那张精致的小脸上,第一次清晰地浮现出一种近乎呆滞的茫然。
她以为他会暴怒,会恐惧,会立刻将她视为最大的威胁和耻辱,甚至……当场掐死她。
她连最后一丝帝王尊严都碾碎了,袒露了最不堪的过往,只换来一句……继续打关中?
“……你,”她喉咙干涩得发紧,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不是一直都恨我嘛?是因为我还有利用价值嘛……”她试图找出一个合理的解释,一个能让她破碎的认知勉强粘合的理由。
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紧紧锁着刘邦,里面是浓得化不开的阴郁和一丝被看穿的狼狈。
刘邦看着怀里微微颤抖的小女孩,那张苍白精致的脸,此刻写满了脆弱和一种近乎自毁的试探。他心中无声地翻腾着。
恨?
怎么不恨!
眼前仿佛闪过沛县萧瑟的街道,闪过因征发徭役而骨肉分离的哭嚎,闪过芒砀山湿冷的山洞和兄弟们饥肠辘辘的脸……都是拜这“老梆子”所赐!
那高高在上、视万民如草芥的始皇帝!
那逼得他刘季妻儿离散、落草为寇的暴君!
可这恨意的浪潮刚涌起,立刻又被另一股更汹涌、更复杂的洪流冲散。
他想起芒砀山洞里那个裹在他破袍子里、浑身腥臭、睁开眼时只有一片冰冷茫然和深入骨髓恐惧的小东西。
想起沛县议事厅角落,那双纯黑的眼睛轻描淡写一句“项梁”,就帮他稳住了局面。
想起行军帐篷里昏黄的灯下,她对着简陋的地图,冷静地剖析章邯的意图,点出项梁的败亡之兆。
想起自己受伤时,她那撕心裂肺的哭喊和崩溃的控诉:“你死了我怎么办?!”……更想起刚才,她在他身下哭泣、高潮、失神地喊着“爸爸”,最后袒露这足以颠覆天下的秘密时,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里,除了阴郁,还有一丝……交付一切的、孤注一掷的信任。
他想起她刚刚平静叙述的那些话。
邯郸质子之子的屈辱童年,少年登基时的群狼环伺,隐忍九年后的血腥清算……那不是一个天生暴君的故事,那是一个在绝望和背叛的熔炉里,被硬生生锻打成冰冷武器的过程。
她那多疑到刻薄、掌控欲强到病态的性格……似乎也有了根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