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荷与旧痕(第1页)
晨露在薄荷叶上滚成透明的珠,冬以安蹲在实验室的窗台前,指尖轻碰叶片,水珠“咚”地落进陶盆里,溅起细小的水花。这盆薄荷是上周从张妈那里移栽来的,叶片比寻常品种更宽些,凑近了闻,能嗅到股极淡的樱花香——是用樱花露浇过的缘故。
“在侍弄你的‘提神草’?”夏栖迟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点刚睡醒的沙哑。他手里拿着两杯热牛奶,杯沿的热气把他的眼镜片熏得发白,“张妈说加了蜂蜜,比咖啡养神。”
冬以安起身时,膝盖撞到了窗台,陶盆晃了晃,几片薄荷叶落进他的白大褂口袋。“小心点。”夏栖迟伸手扶了把陶盆,指尖扫过他的手背,像片薄荷叶擦过皮肤,凉丝丝的。
牛奶杯放在实验台上,杯壁很快凝出细珠,顺着“307”的刻字往下淌,在台面上洇出浅痕。夏栖迟盯着那串数字,忽然伸手抚摸刻痕的边缘,指腹的薄茧蹭过木头,发出轻微的沙沙声:“这字……是我刻的?”
高三那年的暴雨夜,实验室的门牌被风吹掉了,夏栖迟找了把美工刀,蹲在地上重新刻了“307”,最后一笔收得太急,划到了旁边的木板,留下道歪斜的小尾巴——此刻,那道尾巴正躺在夏栖迟的指腹下,像条蜷缩的小鱼。
“可能是吧。”冬以安低头喝牛奶,蜂蜜的甜混着薄荷的清,在舌尖漫开。他口袋里的薄荷叶被体温烘得发暖,香气透过布料渗出来,恰好飘进夏栖迟的鼻腔。
男人的眼神忽然亮了亮,像被点燃的星火:“我想起来了……那天雨很大,你把伞借给了别人,我们就躲在307啃面包,面包上的芝麻掉进了薄荷盆里。”
冬以安的心跳漏了一拍。那个细节他自己都快忘了,只记得夏栖迟把面包上的芝麻一粒一粒捡出来,说“不能弄脏你的提神草”,指尖被面包屑沾得发白,却笑得眼睛发亮。
“你记性真好。”他故作平静地转身,去拿V010的病历,却在转身的瞬间,听见夏栖迟极轻地说了句:“你的白大褂上……沾着片樱花。”
白大褂的后领确实别着片干花,是从祠堂那棵老樱花树上摘的,张妈说能“镇心神”。冬以安没回头,只是轻轻“嗯”了一声,指尖却在病历本的封面上用力掐了下——那里印着他的名字,旁边有个极小的猫爪印,是阿橘小时候踩上去的,此刻正被夏栖迟的目光笼罩着。
观测室里,V010的脑电波图谱有些紊乱。她是位花艺师,车祸后总说“闻见花就头疼”,此刻正对着扩散器里的樱花香氛皱眉。“太浓了,”她指尖绞着衣角,“像被泡在糖水里,喘不过气。”
冬以安调淡香氛浓度,加了两滴薄荷精油。清冽的气息混着甜香漫开时,V010忽然松了口气:“对……就是这个味道。”她的眼神渐渐柔和,“以前在花房,总在樱花旁边种薄荷,说这样虫子就不咬花瓣了。”
单向玻璃外,夏栖迟正对着屏幕上的波形出神。V010的α波在混合香氛下明显平稳了,活跃区域恰好与记忆中“花房”的脑区重合。“原来如此,”他转头看向冬以安,眼里的星火还没熄灭,“有些记忆需要‘中和’,就像太甜的花要配点清苦的叶。”
他说话时,目光落在对方的白大褂口袋上,那里鼓囊囊的,显然藏着东西。“口袋里是什么?”他故意凑近,热气拂过冬以安的耳廓,“是不是偷偷藏了糖?”
高中时,冬以安总在口袋里藏草莓糖,被夏栖迟发现过好几次,每次都被抢去半颗,说“要甜一起甜”。此刻,他口袋里只有那几片薄荷叶,却被问得耳根发烫:“是……是薄荷叶。”
夏栖迟笑着伸手,从他口袋里抽出一片,指尖故意在布料上多停留了半秒:“借我一片,放提神。”他把薄荷叶夹进笔记本,恰好落在夹着的电影票根旁边,《雾中樱花》的片名被叶片遮住了一半,像被藏起来的秘密。
中午的阳光格外暖,阿橘趴在夏栖迟的笔记本上打盹,尾巴尖偶尔扫过那片薄荷叶,带起的香气让男人的睫毛轻轻颤了颤。冬以安坐在旁边整理数据,忽然发现夏栖迟的笔记本上,画着许多细小的符号——有的像樱花,有的像薄荷叶,还有个歪歪扭扭的“安”字,笔锋和日记里的“安之”如出一辙。
“这些符号……”他忍不住开口。
夏栖迟抬眼,指尖点在“安”字上:“不知道,就觉得该画下来。”他忽然笑了,“像在给什么东西做标记,怕忘了。”
食堂的糖醋排骨又出锅了,这次夏栖迟盛了满满一勺,却没立刻吃,而是挑出边缘的肥油,堆在盘子的一角。“你看,”他把盘子推过来,“这样就不腻了。”
冬以安看着那堆肥油,忽然想起高三的年夜饭,两人在实验室煮速冻饺子,夏栖迟把他碗里的肥肉都挑出来,自己皱着眉咽下去,说“我皮糙肉厚,不怕腻”。那时的灯光很暗,却把男人的侧脸照得格外清晰,像此刻盘子里堆着的阳光。
“谢谢。”他夹起一块排骨,咬下去时,糖醋的汁溅在嘴角,夏栖迟伸手递过纸巾,指尖擦过他的唇角,像片薄荷叶轻轻扫过。
下午的组会讨论V010的治疗方案,夏栖迟提出用“场景重现”疗法:“在实验室搭个迷你花房,种上樱花和薄荷,让她在熟悉的环境里慢慢脱敏。”他说话时,目光总不自觉地飘向冬以安,像在确认什么。
散会后,霍金斯抱着盆薄荷进来:“夏总,您要的薄荷苗,说是最像‘307那盆’的品种。”
夏栖迟接过花盆,放在窗台上,和冬以安那盆并排摆着。两盆薄荷的叶片在风中轻轻碰触,像两只交握的手。“这样就不孤单了。”他轻声说,像是在对薄荷说,又像是在对自己说。
暮色漫进实验室时,冬以安发现夏栖迟的笔记本摊在桌面上,那片薄荷叶被移到了电影票根上,恰好遮住了“雾”字,只露出“中樱花”三个字。旁边新画了棵樱花树,树下有两个模糊的人影,一个在递薄荷叶,一个在接,旁边标着行小字:“307的风,是甜的。”
阿橘已经醒了,正蹲在笔记本旁,用爪子拨弄那片薄荷叶,发出细碎的声响。夏栖迟站在窗前,望着外面渐渐亮起的路灯,指尖在窗玻璃上轻轻画着什么,留下的水汽痕迹,像朵正在绽放的樱花。
冬以安走过去,站在他身边。窗外的樱花树影在玻璃上晃动,与两人的影子重叠在一起,像幅被时光晕染的画。“明天,”夏栖迟忽然开口,声音被暮色泡得很软,“一起去花市买樱花苗吧?给V010的迷你花房添点生气。”
他没说为什么要一起去,也没说为什么突然关心花房的生气,但冬以安听懂了。就像那两盆并排的薄荷,就像笔记本上的符号,就像此刻交叠的影子,有些靠近不需要刻意说明,只需要顺着时光的脉络,轻轻往前一步。
“好啊。”他轻声答应,口袋里的薄荷叶似乎又香了些,混着窗外的樱花气息,在暮色里织成张温柔的网。
远处的307门牌在灯光下泛着光,那道歪斜的小尾巴像在笑,仿佛早就知道,有些刻在木头上的痕迹,和刻在记忆里的一样,无论过多久,都不会真正消失。
大脑会这样作祟,可是爱不会,更不悔,爱一个人没有错,但是,如果不教会他怎么爱自己,就是罪该万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