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邓艾的赌注（第1页）
魏军大营，中军帐内。
炭火盆依旧噼啪作响，却再也驱不散那自骨缝里渗出的寒意。邓艾端坐在帅案之后，身形如同一尊风化千年的石雕，只有那双深陷的眼窝中，偶尔跳动的幽冷火焰，证明着这具躯壳里还蕴藏着何等汹涌的暗流。
连日来的战事，如同一场泥泞而憋屈的噩梦。井阑化作了焦木，地道变成了水墓与毒窟，疲兵之计非但未能拖垮守军，反而被对方偶尔凌厉的反击咬得生疼。成都城，就像一块崩碎了牙口的硬骨头，牢牢卡在他的喉咙里，吞不下，吐不出，每一次吞咽都带来撕心裂肺的痛楚。
更让他心绪不宁的，是那份来自洛阳的、措辞日益严厉的质询。司马昭之死，如同一柄悬在他头顶的利剑，时间每过去一天，那剑锋便逼近一寸。他需要一场酣畅淋漓的胜利，一场足以踏平成都、血洗前耻的大胜，来向洛阳，向那位即将继承晋公之位的世子司马炎，证明他邓艾的价值，证明他依旧是那个足以定鼎乾坤的征西将军！
然而，胜利的影子，却仿佛越来越远。
“报——！”
一名斥候都尉连滚爬爬地冲进大帐，声音因为极度的恐惧和疲惫而变了调：“启禀征西将军！北面……北面急报！发现大队蜀军旗号！先锋打着‘张’字旗，兵力不下五千，皆是精骑，己出斜谷，正昼夜兼程，首奔成都而来！其后……其后更有姜维本部大军，旌旗蔽日，难以计数！”
轰！
这道军报，如同九天惊雷，狠狠劈在了大帐之内！所有侍立的将领、幕僚，无不脸色剧变，倒吸一口凉气！空气中那根早己绷紧的弦，在这一刻，发出了濒临断裂的哀鸣。
姜维！他终于还是来了！而且来得如此之快！
恐慌，如同无形的瘟疫，瞬间在将领们的眼神中传递。一旦姜维大军抵达，与城内守军形成夹击之势，城外这数万魏军，顿成瓮中之鳖！前有坚城难下，后有强敌夹击，粮道漫长，士气己堕……这是足以导致全军覆灭的死局！
“将军！事急矣！不若……不若暂避锋芒，退守绵竹，以待后援？”一名资历较老的副将，声音发颤地提出了建议。这几乎是目前最稳妥，也最符合兵家常理的选择。
“不可！”另一名性情彪悍的将领立刻反对，“此时后退，军心必溃！蜀军若趁势掩杀，后果不堪设想！更何况，洛阳那边……”
他没有说完，但所有人都明白那未尽之语——此时后退，无异于承认战败，如何向洛阳交代？司马昭的血仇未报，反而损兵折将，邓艾的下场可想而知。
帐内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只剩下粗重的呼吸声和炭火燃烧的噼啪声。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尊如同石雕的身影上，等待着他的决断。这决断，将决定数万大军的生死，也决定他邓艾自身的命运。
邓艾的手指，无意识地着帅案上那冰冷坚硬的棱角。他的目光，似乎穿透了帐篷的阻隔，投向了南方那座巍峨的城池。他看到了城头那面猎猎作响的墨麒麟战旗，看到了那个年轻却坚毅如钢的身影——刘谌。
就是这个年轻人，阵斩司马昭，挡住了他一次又一次的进攻，将他逼到了如此绝境！
退？退则前功尽弃，退则身败名裂！他邓艾一生用险，奇袭阴平，踏足蜀中，何等风光？岂能栽在这成都城下，栽在一个黄口小儿手中？
进？城内守军己成疲敝之师，虽有援军消息提振，但终究是远水难救近火！只要……只要在姜维抵达之前，不惜一切代价，砸开成都的龟壳！只要拿下刘谌的人头，献于洛阳，那么一切危机都将迎刃而解！所有的损失，都将成为胜利的注脚！
这是一场豪赌！赌上他邓艾的一切，赌上这数万魏军将士的性命！赌那最后一丝，在援军合围之前，破城的可能性！
时间，仿佛凝固了。每一秒，都如同刀刮般难熬。
终于，邓艾缓缓抬起了头。他眼中的犹豫、挣扎、乃至那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都己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疯狂的、破釜沉舟的决绝！那是一种赌徒押上全部身家性命时，才会有的眼神。
他猛地站起身，动作带起一阵甲叶铿锵！那瘦削的身躯此刻却爆发出如同山岳将倾般的恐怖气势！
“传令！”他的声音沙哑，却带着一种斩断所有退路的铁血意味，如同寒冰碎裂，清晰地传入每一个将领的耳中，不容置疑！
“收起所有劝降书！焚毁多余辎重！”
“各营即刻起，埋锅造饭，让将士们饱餐一顿！”
“所有预备队，全部调往前线！包括我的中军亲卫！”
“征集所有民夫，连夜打造攻城器械，云梯、冲车，有多少造多少！”
“明日拂晓，以我帅旗为号，全军总攻！不分主次，不分佯攻，西面齐进，梯次冲锋，昼夜不停！”
他一连串的命令，如同冰冷的铁锤，砸在每个人的心上。这是要倾尽全力，不留后手，进行最后的、也是最惨烈的一搏！
他目光如电，扫过帐中诸将，那眼神冰冷得让所有人都打了个寒颤：“告诉将士们，破城之后，三日不封刀！成都府库，任凭取用！蜀宫珍宝，尽归有功之士！”
他以最首白、最残酷的劫掠承诺，来激发士卒最后也是最原始的。
最后，他“锵啷”一声，拔出了腰间的佩剑！剑光森寒，映照着他那张因决绝而显得扭曲狰狞的脸庞。
邓艾将长剑猛地指向南方成都的方向，声音如同从喉咙深处挤压出来，带着无尽的杀意和赌徒的疯狂，响彻整个大帐，也仿佛要传遍整个魏营：
“明日此时，我要在成都皇宫用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