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第55章 忠诚的考验(第1页)

章节目录保存书签

孟光的府邸,坐落于成都西城一片相对清静的坊区。与周遭一些新贵府邸的张扬奢华不同,孟府的门墙显得低调而古朴,甚至有些陈旧。门前没有狰狞的石狮,只有两株苍劲的古柏,枝叶虬结,默默诉说着岁月的沉淀。若非门楣上那块御赐的、略显褪色的“司农府”匾额,很难想象这里居住着掌管帝国钱粮的九卿重臣。

刘谌此行,未着王服,未摆仪仗,仅是一身素净的青色文士长衫,带着两名同样便装的麒麟卫亲随,如同寻常访客般叩响了门环。他需要亲自会一会这位被系统洞察指向的“巨鳄”,近距离观察,亲自掂量其分量。

开门的老仆眼神浑浊,步履蹒跚,听闻来客自称“刘先生”,求见大司农,并未因对方年轻而有丝毫怠慢,只是恭敬地引他们入内,言道老爷正在书房读书,需通传一声。

府内庭院并不阔大,但布局精巧,移步换景。假山池沼,错落有致,几丛翠竹倚墙而立,更添几分清幽。没有名贵花木,没有奇石点缀,唯有一些常见的兰草、秋菊,打理得却极为用心,透着一股子文人雅士的淡泊气息。回廊的漆柱有些斑驳,地砖的边角也偶见磨损,一切似乎都在印证着主人“清廉自守”的名声。

在偏厅稍候片刻,老仆返回,躬身道:“老爷请刘先生书房一叙。”

书房位于庭院最深处,推开虚掩的房门,一股混合着陈旧书卷、淡雅墨香以及一丝若有若无药草气息的味道扑面而来。室内光线略显昏暗,西壁皆是顶天立地的书架,塞满了各种竹简、帛书和线装典籍。一张宽大的紫檀木书案临窗摆放,案上笔墨纸砚井然有序,却并非名品,显得朴素实用。

大司农孟光,正端坐在书案后的圈椅中。他身着家常的深灰色布袍,未戴冠冕,花白的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脸上布满了深刻的皱纹,如同干涸土地上的裂痕,但一双眼睛却并未显得十分浑浊,偶尔开阖间,自有几分历经宦海沉浮的深邃与平静。

见到刘谌进来,他并未如常人般惊慌起身行大礼,只是缓缓放下手中正在翻阅的一卷《盐铁论》,双手扶着椅臂,作势欲起,声音带着老年人特有的沙哑与温和:“不知北地王殿下驾临,老朽未能远迎,失礼了。”

动作从容,语气不卑不亢,既保持了臣子的礼节,又维护了老臣的体面。

“孟公不必多礼,是谌冒昧打扰了。”刘谌快走两步,虚扶一下,顺势在书案对面一张铺着普通棉垫的椅子上坐下,目光快速而隐蔽地扫过整个书房。陈设简单,甚至可以说有些清寒,与一位掌管天下钱粮的大司农身份,似乎并不相称。然而,那书案的木质,那看似普通的毛笔的笔杆材质……刘谌敏锐地察觉到,这“朴素”之下,隐藏着一种不动声色的讲究与底蕴。

“殿下微服而来,想必是有要事。”孟光没有过多寒暄,首接切入主题,浑浊的目光落在刘谌身上,带着一种长辈审视晚辈的温和,却又让人感觉深不见底。

刘谌微微一笑,语气轻松,仿佛真是来请教的后生:“倒也无甚要紧事。只是近日翻阅一些旧日卷宗,见府库支用,头绪纷繁,颇感治国之不易。孟公乃三朝元老,德高望重,经验丰富,特来请教,如今国事维艰,当以何为先?”

他没有首接提及府库亏空,而是抛出一个看似宽泛的问题,意在观察孟光的反应和立场。

孟光闻言,轻轻捋了捋雪白的长须,沉吟片刻,缓缓道:“殿下虚怀若谷,老朽感佩。然,老朽愚见,治国之道,譬如医病,急则治标,缓则治本。去岁大战,乃突发恶疾,殿下以雷霆手段治标,挽救了社稷,功在千秋。”

他先肯定了刘谌的武功,随即话锋不着痕迹地一转:“然,恶疾虽去,元气大伤。此时若再用虎狼之药,恐伤及根本。老朽以为,当务之急,在于‘宽仁’二字。”

“宽仁?”刘谌眉梢微挑,不动声色。

“正是。”孟光的声音平和而富有说服力,“与民休息,轻徭薄赋,使百姓得以喘息,民生得以恢复。为政者,当清静无为,不妄作为,则民心自安,国力自复。昔年文景之治,便是明证。殿下新执权柄,锐意进取,其心可嘉,然……操之过急,恐非国家之福啊。”

他话语恳切,引经据典,完全是一副忠心老臣为国谋划、防止年轻主上犯错的姿态。若非刘谌早己通过系统洞察知其底细,几乎都要被他这番情真意切的“劝导”所打动。

“孟公所言,句句在理。”刘谌点了点头,表示受教,随即看似随意地追问了一句,“然,如今府库空虚,军备待兴,若不行整顿,不强征敛,这‘宽仁’之政,所需钱粮从何而来?譬如一个大家,外有债主临门,内有子弟嗷嗷待哺,家长若一味‘宽仁’,不清理内部,不开源节流,只怕坐吃山空,最终难逃家破人亡之局啊。”

他的话语依旧平和,但“清理内部”、“开源节流”几个字,却隐隐带上了锋芒,目光也若有深意地看向孟光。

孟光端着茶杯的手,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顿,随即恢复自然。他轻轻呷了一口早己温凉的茶水,脸上依旧是那副古井无波的表情。

“殿下所虑,亦是老臣所忧。”他放下茶杯,叹了口气,“府库之事,千头万绪,历年积弊,非一日之寒。清理整顿,固然必要,然需循序渐进,讲究方法。若手段过于酷烈,恐生变故,动摇国本。譬如园中除草,若连根拔起,难免伤及嘉禾。不若缓缓图之,甄别良莠,方是长久之计。”

他巧妙地将“清理内部”转化为“园中除草”,强调“循序渐进”、“避免伤及嘉禾”,再次隐晦地表达了对刘谌激进手段的不赞同,同时将自己置于维护“大局稳定”的道德高地。

“至于钱粮来源,”孟光继续道,“除了正常的田赋盐铁之入,或可鼓励民间商贸,藏富于民。待民富,则国自强。此乃黄老之道,亦是先武侯早年治理蜀中之策也。”

一番对答,滴水不漏。既回避了府库亏空的尖锐问题,又将刘谌的政策倾向引向“操之过急”的批判,同时搬出了诸葛亮早年的事迹来佐证自己的观点,显得既有理论依据,又有历史经验,立场无可指摘。

刘谌看着眼前这位须发皆白、言辞恳切、处处以国事为重的老臣,心中寒意更盛。此獠之狡猾,远胜周群!他不仅隐藏极深,更善于利用自身的资历、名声和一套完整的理论来包装自己,占据道德和理论的制高点。想要凭借言语试探找出破绽,几乎不可能。

刘谌不再多言,起身告辞:“孟公一席话,令谌茅塞顿开,受益匪浅。今日叨扰,告辞了。”

孟光亦起身相送,依旧是那副谦和温良的长者风范:“殿下慢走。老朽昏聩之言,若能对殿下有所裨益,便是幸事。”

走出孟府,回到马车之上,刘谌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这条老狐狸,比他想象的更难对付。常规的手段,恐怕难以奏效。看来,必须动用非常规的手段,找到其致命要害,方能将这棵盘根错节的大树,连根拔起!

章节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