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京师棋局（第1页）

崇祯十五年十月二十，北京。

秋雨从黎明时分就开始淅淅沥沥地下着，将紫禁城的黄琉璃瓦洗得发亮。雨水顺着太和殿檐角的螭吻滴落，在丹陛石上溅起细碎的水花，沿着龙雕石栏汇成一道道细流。宫墙内的银杏树在雨中静立，金黄的叶子被打湿后更显沉重，偶尔有一两片承受不住雨水的分量，悄然飘落在地。

辰时刚过，通政使卢世濯就匆匆穿过雨幕，他的官靴早己被积水浸透，绯袍下摆也溅满了泥点。在乾清宫门前，他仔细地整理了一下衣冠，这才小心翼翼地捧着奏章走进殿内。

"陛下，陕西捷报到了。"王承恩接过奏章，仔细检查了火漆封印，这才呈到御前。

朱由检正在批阅一份关于漕运延误的奏本，闻言抬起头来。他放下朱笔，接过奏章时指尖在落款日期上轻轻："十月初六。。。"

他展开奏报，目光在字里行间缓缓移动。当看到"冯师孔伏诛"、"局势己定"等字句时，他的脸上不见喜色，反而微微蹙眉。这份由孙传庭亲笔所书的捷报，详细记述了平定叛乱的经过，字迹沉稳有力，措辞严谨得体。

"这份捷报，在路上走了整整十西天。"朱由检将奏章轻轻放在案上，指尖在紫檀木案几上轻轻敲击，"王承恩，你觉得这十西天里，陕西会如此平静吗？"

王承恩垂首思索片刻，谨慎地回道："老奴愚见，以孙督师的性子，恐怕不会闲着。"

"不是恐怕，是必然。"朱由检起身走到大明舆图前，手指重重按在西安的位置，"冯师孔在陕西经营多年，党羽遍布。孙传庭这半个月，定在全力清剿。而清剿。。。"他的声音渐渐转冷，"就必然会触及他们最根本的利益。"

雨声渐急，敲打着琉璃窗棂，在殿内回荡着沉闷的声响。

"方正化。"朱由检突然唤道。

如同影子般，内行厂提督太监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殿内，他的青色宫袍下摆还带着从雨中走过的湿气。

"你那边，可有什么消息？"

"回皇爷，"方正化躬身道，声音压得极低，"这两日，王登库府上很不太平。先后派出三批快马，都是往山西方向。另外。。。"他稍作迟疑，"陈首辅府上的管家，昨日乔装去了通政司卢大人家，待了半个时辰才出来。"

朱由检冷笑一声，目光扫过案上那份由通政使刚刚送来的捷报："看来有人比朕还着急，这是要抢先布局了。"

他沉吟片刻，连续下达指令：

"王承恩，你去告诉骆养性，让他以核查陕西平叛功绩为由，派一队缇骑前往西安。记住，要选可靠的人，特别是那个新提拔的王世德，让他带队。"

"老奴明白。"王承恩躬身领命，却又迟疑道，"只是。。。让锦衣卫的人去查陕西，会不会打草惊蛇？"

"朕就是要打草惊蛇。"朱由检的嘴角泛起一丝冷意，"蛇不出洞，朕怎么知道该往哪里下手？"

"方正化，"朱由检的目光转向窗外连绵的雨幕，"让你的人盯紧陈演、张缙彦。特别是他们与晋商的往来，一封信、一个人，都不能放过。"

"奴婢遵命。"方正化顿了顿，面露难色，"只是。。。内行厂初建，人手尚且不足，若要同时盯住这么多重臣，恐怕。。。"

朱由检闻言，缓步走到御案前，取出一本账册翻看。上面清楚地记载着骆养性"捐输"的三万两白银，其中两万两己拨付陕西军饷，尚有一万两留在内帑。

"银子的事你不必担心。"朱由检合上账册，目光炯炯，"前些日子骆养性捐输的银子还余下一万两，你全部拿去。记住，朕要的是结果。"

待二人退下，朱由检独自站在舆图前。雨声潺潺，他的思绪却异常清晰。孙传庭在陕西点燃的火，终于要烧到京城了。而他这些时日的布局，也到了见真章的时候。

他缓步走回御案前，案上除了方才那份捷报，还摊开着一本《资治通鉴》。书页正翻到《汉纪》部分，上面有一段关于权臣结党的记载被他用朱笔圈出。他的目光在书页和捷报之间来回移动，忽然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

"传旨，"他忽然转身，"三日后大朝，凡在京官员，无分品级，皆需上朝奏事。"

王承恩一怔："皇爷，三日后便开大朝，是否。。。"

"就是要让他们措手不及。"朱由检目光锐利，"这三日，正好让他们尽情表演。朕倒要看看，这出戏，他们能唱出什么花样！"

他走到殿门前，推开朱漆大门。秋雨携着寒意扑面而来，将他的龙袍下摆打湿。远处的宫阙在雨幕中若隐若现，如同笼罩在一层迷雾之中。

"陛下，雨大了，当心着凉。"王承恩急忙取来一件玄色披风。

朱由检却恍若未闻，只是望着雨幕出神。他知道，就在这一片雨声中，三匹快马正踏着泥泞的官道，向着北京城疾驰而来。马上的骑士浑身湿透，但护在胸前的密奏，却依然干燥。那是孙传庭用六百里加急送来的真正重要的消息。

与此同时，几匹来自西安的骏马，也正沿着晋商经营的秘密信道，向着同一个目的地飞驰。马背上驮着的，是足以颠倒黑白的密信。

而在这座雨中的京城里，无数双眼睛正在暗处窥视。陈演在书房中来回踱步，不时望向窗外的雨幕；张缙彦正在府中与几位心腹密谈；王登库则在银号的后堂里，仔细核对着往来的账目。。。

所有人都在这场秋雨中等待着，等待着那个即将改变一切的讯息。

朱由检深深吸了一口的空气，转身走回殿内。他的步伐沉稳而坚定，在这寂静的雨声中显得格外清晰。

"三日后大朝，"他轻声自语，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就让朕看看，这大明的朝堂上，到底还藏着多少魑魅魍魉。"

雨，越下越大了。随着旨意迅速传出宫外。当夜，锦衣卫佥事王世德于衙署内接到一道密旨与一道明发公文。密旨令他“明察暗访，洞悉陕情”；公文则命他“核查平叛功绩”。他即刻点选十余名家世清白、与朝中大佬无涉的精干缇骑，下令次日（二十一）凌晨，城门一开便立即出发。

夜色中，王世德抚着腰牌，深知此行看似公务，实则是陛下投石问路的一枚棋子，前方必是龙潭虎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