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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4回国躲在在在在做错过(第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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染布巷

民国二十三年,我在苏州城西南角租下一间老宅。房东是个佝偻的老太太,交钥匙时反复叮嘱,入夜后无论听到什么动静,都别开西厢房的门。

老宅坐落在染布巷深处,青石板路被雨水浸得发黑,两侧院墙爬满枯藤。我的房间在正屋,西厢房斜对门,窗棂上糊着泛黄的棉纸,风一吹就发出细碎的声响。搬来的头三天相安无事,首到第西个雨夜,我被一阵奇怪的声音吵醒。

那声音像是有人在绞拧湿布料,淅淅沥沥的水声里夹杂着丝线断裂的脆响,从西厢房的方向传来。我披衣走到窗边,借着檐角漏下的月光,看见西厢房的门缝里渗出暗红色的水,顺着青石板缝蜿蜒流淌,在我院子门口积成一小滩,像打翻的胭脂。

“小伙子,醒着吗?”老太太的声音突然在院门外响起,带着雨丝的凉意。我打开门,见她撑着一把油布伞,手里拎着个竹篮,篮里裹着块黑布。“把这个挂在门楣上,能挡些不干净的东西。”她递过布包,我触到布料时,只觉冰凉刺骨,像握着一块刚从井里捞出来的石头。

布包里是块染成靛蓝色的土布,边角绣着歪歪扭扭的符咒。我依言把布挂在门楣上,老太太却没走,盯着西厢房的方向叹气:“五十年前,这里住过个染布匠,叫沈玉容,是个顶好看的姑娘。”

沈玉容是染布巷有名的巧手,能染出三十多种蓝色,尤其是她独创的“醉蓝”,像雨后初晴的天空,里子却藏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绯红。那时巷尾的绸缎庄老板看上了她,派人提亲时,却发现她和学徒阿生私定了终身。绸缎庄老板恼羞成怒,诬陷阿生偷了庄里的绸缎,把人送进了大牢。

“沈姑娘跪在绸缎庄门口三天三夜,求老板放过阿生。”老太太的声音有些发颤,“老板说,只要她能染出一块‘血蓝’布,就放了阿生。”血蓝是染布行里的禁忌,需用活人血调和靛蓝染料,染出的布会泛着血色的光泽,却也会折损染布匠的阳寿。

沈玉容真的染出了血蓝布。那天染布巷飘着诡异的香气,西厢房的烟囱里冒出蓝紫色的烟,街坊们看见她端着染缸出来时,脸色白得像纸,手指被染料浸得乌黑。绸缎庄老板见了血蓝布,却反悔了,说阿生己经在牢里病死了。

“沈姑娘把那块血蓝布剪成了布条,一条一条缠在身上,然后点了把火。”老太太指了指西厢房的屋檐,“大火烧了三天三夜,救火的人想冲进去,却听见里面有染布的声音,滋滋啦啦的,像烧着了活物。”

我听得后背发凉,正想追问,西厢房里突然传来布料摩擦的声音,紧接着是女人的低泣,断断续续的,像被水浸透了一样。老太太脸色骤变,拉着我往屋里躲:“别听!她在找自己的手指头!”

我这才注意到,门楣上的靛蓝布开始渗出暗红色的水渍,像血一样顺着布纹往下淌。西厢房的门“吱呀”一声开了道缝,一道青白色的影子晃了晃,我看见一双没有血色的手扒在门框上,手指关节处缠着褪色的蓝布条。

“阿生,我的布染好了,你看看颜色对不对。”女人的声音轻飘飘的,夹杂着水流声。老太太捂住我的嘴,示意我别出声。过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西厢房的门又关上了,只有绞布的声音还在继续,淅淅沥沥,仿佛永远不会停歇。

第二天一早,我发现门楣上的靛蓝布变成了深紫色,边角处还沾着几根细碎的棉线。老太太来收房租时,看见布的颜色,脸色变得很难看:“她昨晚出来过了,这布被阴气染透了,没用了。”

“她为什么一首待在这里?”我问。老太太蹲下身,用手指刮了刮青石板上的暗红色水渍,那水渍一碰到她的手指,就像活物一样缩了回去。“她在等阿生。”老太太说,“其实阿生没病死,他越狱逃了,临走前说会回来找她。沈姑娘不知道,烧死后魂魄被困在染缸里,每天都在染布,等着阿生回来看她染的布。”

那天下午,我在西厢房门口发现了一块碎布,蓝得发黑,布纹里嵌着细小的血丝。我把碎布拿给老太太看,她接过布时,手突然抖了起来:“这是血蓝布的碎片,她在给我们递信。”

当晚,我没睡,守在窗边等着西厢房有动静。后半夜,绞布的声音又响了起来,比之前更清晰,像是就在院子里。我壮着胆子打开门,看见西厢房的门大开着,里面摆着一口发黑的染缸,缸里盛满了暗红色的液体,水面上飘着几根蓝布条。

一个穿着蓝布旗袍的女人背对着我站在染缸边,手里拿着一根木槌,正一下一下地捶打着缸里的布料。她的头发很长,湿漉漉地垂在背后,发梢滴着暗红色的水。“阿生,你终于来了。”她转过身,我看见她的脸白得像纸,眼睛里没有瞳孔,只有一片浑浊的蓝色,“你看看我染的布,是不是你喜欢的颜色?”

我吓得说不出话,后退时撞到了门楣上的布。女人的目光落在布上,突然尖叫起来:“这不是我的布!你是谁?”她手里的木槌朝我飞过来,我慌忙躲开,木槌砸在墙上,碎成了几段,里面掉出几根干枯的手指骨,指头上还缠着蓝布条。

就在这时,老太太举着一把桃木剑冲了进来,剑身上贴着黄色的符咒。“沈玉容!五十年了,阿生不会来了,你该走了!”老太太的声音洪亮,震得染缸里的水泛起涟漪。女人发出凄厉的哭声,身体开始变得透明,染缸里的暗红色液体顺着缸沿流下来,在地上积成一滩,慢慢凝固成一块暗红色的布。

“他说过会回来的……”女人的声音越来越轻,“他说喜欢我染的醉蓝……”她的身影渐渐消散,最后只剩下一块蓝布飘落在染缸里。老太太叹了口气,把桃木剑插在染缸边:“阿生当年逃到了南洋,三年前病死了,死前托人带了封信回来,说对不起她。”

第二天,我和老太太把染缸抬到院子里,浇上煤油烧了。大火烧了整整一天,染缸裂开时,里面掉出一块完整的血蓝布,蓝得透亮,里子的绯红像活过来一样,在火光里轻轻飘动。老太太把布埋在了染布巷口的老槐树下,埋的时候,我看见布上绣着两个小字:阿生。

半个月后,我搬离了老宅。临走前,老太太送了我一块染布,是正宗的醉蓝,蓝得像天空,里子藏着一丝绯红。“这是沈姑娘当年教我染的。”老太太说,“她其实很善良,只是太执着了。”

后来我再也没去过染布巷。去年听苏州的朋友说,染布巷要拆了,工人在老槐树下挖到一块蓝布,布上的颜色还是很鲜亮,只是一碰到阳光,就化成了一缕青烟,飘向了天空。朋友说,那天染布巷里飘着淡淡的靛蓝香气,像有人在染布,又像有人在轻轻叹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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