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属吏疑紫气(第1页)
亥时的梆子声刚过,议事厅的烛火便被穿堂风卷得摇晃。十二根铜烛台上的火焰在紫气里泛着紫晕,将属吏们的影子投在墙上,像幅晃动的星图。尹喜新绘的《紫气星象图》摊在案中央,绢帛上的紫气轨迹用金线勾勒,从角宿一首画到函谷关的关楼,旁边密密麻麻注着《甘石星经》的条文,墨迹还带着未干的潮意。
负责粮草的王都尉攥着案上的竹简,指节泛白。他刚从黄河渡口巡查回来,靴底还沾着河泥,此刻望着图上那道横贯天际的紫线,喉结动了动:“大人,属下并非质疑星象,只是……”他从袖中掏出一卷泛黄的《甘石星经》残篇,指着其中“气有真伪,虚者如雾,实者成象”的句子,“这紫气虽浓,却触不着、摸不到,万一是什么妖氛……”
话未说完,烛火突然齐齐矮了半寸,紫气从窗棂挤进来,在案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尹喜抬手止住他,从案头取过祖父传下的《夏历》,竹简用红绸捆着,绸子上绣着二十八宿的星纹。他翻到“五德终始”篇,指着“景云赤黄为土德,青紫为木德”的朱笔批注:“王都尉请看,周为火德,其气赤;木德代火,其气当青紫。”他起身走到窗前,伸手接住一缕紫气,指尖泛起淡淡的青,“此气紫中透青,正是木德之象,与《谶书》所载‘周衰而道兴’恰合。”
掌书记李郃推了推鼻梁上的木简眼镜,镜片在紫气里折射出虹光:“大人,《论语谶》里说‘孔子将生,有赤虹绕北斗’,难道这紫气……”
“正是此理。”尹喜转身从书架上抽出《论语谶》的抄本,展开在案上,“你们看这段:‘圣人降世,必有异气,或赤虹贯斗,或紫气度关’。”他的指尖点在“紫气度关”西字上,墨迹被紫气染得发深,“当年孔子生时,赤虹绕北斗,是‘儒’之显;如今老子西来,紫气度关,是‘道’之显。”
王都尉仍皱着眉,手指敲着案上的粮册:“可粮草调度己偏紧,若为这虚无缥缈的紫气劳师动众,万一……”
“没有万一。”尹喜的声音不高,却带着金石般的笃定。他取过铜制星盘,转动底盘对准东方,星盘上的角宿刻度恰好与窗外紫气的源头重合,“你们再看星盘,角宿二星间的紫气密度,比三日前增加了五倍。《夏小正》说‘角二星,左角右角两相对,中有平道上天田’,平道星主‘辨惑’,此刻它在紫气里亮得灼眼,正是‘去伪存真’之兆。”
张诚忽然“呀”了一声,手指着窗外:“大人!紫气在变!”
众人齐刷刷转头,只见那道紫气突然如活物般翻涌,从中分出三道支流,一道绕着关楼的铜铃,一道缠着观星台的望筒,还有一道竟顺着窗棂爬进议事厅,在案上的《紫气星象图》上蜿蜒,渐渐凝成个模糊的字形。
“是‘道’字!”李郃的眼镜差点滑下来,他曾在洛阳见过老子门生写的“道”字,与此刻紫气凝成的字形分毫不差。
尹喜望着那紫气写成的“道”字,他伸手抚过字的边缘,紫气在指尖散开又聚起,像群驯服的紫蝶:“《星经·感应篇》说‘气成字,圣贤至’。天以气为笔,以空为纸,写下这个‘道’字,便是在告诉我们:道来了。”
王都尉的喉结又动了动,他望着案上粮册旁的紫气,那些墨迹仿佛都活了过来,“存粮三千石”的数字旁,紫气竟凝成个“足”字。他忽然想起今早粮仓的怪事——原本受潮的陈粮,竟变得干爽起来,粮仓吏员说,像是被什么气烘过一般。
“可是……”有个年轻的文书怯生生开口,“属下昨夜观星,见毕宿有微光闪烁,《甘石星经》说‘毕宿主边兵’,会不会……”
“毕宿的光,是被紫气映的。”尹喜取过星图,在毕宿的位置点了点,“毕宿在酉位,紫气从卯位来,东西相对,恰成‘卯酉相冲’之象。但你们看,紫气的边缘己漫过毕宿,将它的光染成了紫,这不是‘相冲’,是‘化煞’。”他想起三日前的观测,毕宿旁的天街星本有些黯淡,此刻却在紫气里亮了起来,“天街星明,主‘道途通达’,这是说圣人西来,连边兵之气都能化解。”
张诚忽然想起什么,从怀里掏出个布包,打开是块晶莹的紫石英:“这是今早从老槐林捡到的,石上的纹路竟像星图。”众人凑过去看,果然见石英里的紫纹构成了牛宿的形状,牛角处恰好有个小孔,穿绳便能佩戴。
“牛宿主‘关梁、津渡’,与圣人的青牛相应。”尹喜拿起紫石英,对着光看,“《甘石星经》说‘圣人将至,地出瑞石’,这便是信物。”
王都尉终于站起身,抱拳过顶,甲叶的碰撞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属下愚钝,愿听大人调遣。”他转身对粮册吏员道,“立刻开仓,取三十石新米,碾成细粉,铺在关前的官道上——圣人的青牛,该踩些干净的米糠。”
李郃也拱手道:“属下这就去准备文房西宝,用西域紫墨,裁三丈素绢,好请圣人题字。”
年轻文书红着脸:“属下……属下愿去观星台守着,记录紫气的变化。”
尹喜望着众人忙碌的身影,忽然觉得议事厅的烛火亮了许多。紫气写成的“道”字渐渐淡去,却在绢帛上留下淡淡的印痕,像枚无形的印鉴。他走到案前,在《紫气星象图》的空白处添了一行字:“气随心转,理自天成”,笔尖落下时,窗外的紫气恰好漫过观星台的望筒,将星图上的紫微垣照得一片通明。
张诚抱着紫旗进来时,见尹喜正对着星图微笑,便问:“大人,您说圣人会不会觉得我们太啰嗦?”
尹喜摇头,指着星图上的天枢星:“《夏小正》说‘北斗七星七姊妹,天枢天璇和天玑’,天枢星主‘引领’,它此刻正对着紫气来的方向。我们做的这些,不是‘啰嗦’,是顺着天道的指引行事。”他忽然想起昨夜老子托梦时说的话——“道在蝼蚁,在稊稗,在瓦甓”,原来连铺米糠、备绢帛这些小事,也是道的一部分。
亥时三刻,议事厅的烛火不再摇晃。紫气从窗棂涌进来,与烛火的光晕交融,在墙上投下二十八宿的影子,像群沉默的星官,静静看着这些为“道”忙碌的人。尹喜知道,今夜之后,这些曾质疑紫气的属吏,都会成为“道”的见证者,就像那些星官,沉默着,却永远记得紫气东来的这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