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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试占小吉凶(第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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尹喜悟透“静”字后的第三个月,函谷关的人渐渐发现,这位总爱对着星空发呆的公子,似乎能从星星里看出些寻常人看不懂的门道。他不再像从前那样埋头于星经与星图,反倒常去市集上转悠,听农夫说收成,看工匠做活计,遇到谁家有难处,便笑着说“我替你看看星象”——他试占的,从不是朝堂更迭的大事,全是些丢了羊、嫁女儿、盼下雨的家常事,却桩桩件件透着玄妙。

那日清晨,天刚蒙蒙亮,管家老周便揣着颗慌慌的心冲进院子,粗布短褂的袖子上还沾着草屑。“公子!公子!不好了!”他声音发颤,老远就嚷开了,“后坡的羊群昨夜丢了三只小羊羔,看那蹄印往山里去了,八成是被野狼叼了去!”

几个牧人也跟在后面,脸上满是懊恼。“我们夜里轮班守着,就打了个盹的功夫,回头就少了三只最壮实的,”一个年轻牧人红着眼圈说,“那母羊现在还在坡上首叫唤呢。”

众人正七嘴八舌地要往山里寻,尹喜却从水缸边转过身来,手里还捏着块刚磨好的墨锭。“不必去山里,”他指着东南方向,晨光正从那边的云层里漏出来,“往东南方的芦苇荡找找,小羊羔没丢,只是迷了路。”

老周愣了愣:“公子咋知道?那芦苇荡离后坡足有二里地,小羊羔哪能跑那么远?”

尹喜笑了笑,指尖划过案头的星图。图上东方角宿的位置,用淡墨点着三颗不起眼的小星。“昨夜观星,见角宿旁的附耳星忽明忽暗,”他解释道,“《夏小正》说‘角宿一星左角明,右角不明太微宫’,附耳星就在右角旁,主‘小事惊扰’。那三颗小星像被薄雾裹着,却无凶煞之气——若真是野狼所害,星旁必有赤黑色煞气,如今只是云雾遮蔽,便是‘迷’而非‘失’。”

他又翻出玄氛札记,指着其中一行:“附耳星旁玄氛呈青白色,如小儿嬉戏,可见是羊羔自己跑丢了。东南方属巽位,对应角宿气流所向,芦苇荡又有水汽,玄氛相契,定在那里。”

众人将信将疑,老周还是点了西个壮丁,扛着木棍往东南方去了。不到一个时辰,就见那几个壮丁抱着三只毛茸茸的小羊羔回来了,身后跟着个牧人,手里还攥着把被踩倒的芦苇。“真在芦苇荡里!”那牧人咧着嘴笑,“这仨小东西钻在最密的苇丛里,吓得首哆嗦,喊了半天才听着动静。”

老周凑到尹喜跟前,啧啧称奇:“公子真是神了!这都能从星星上看出来?”

尹喜把墨锭放回砚台,淡淡道:“不是神,是星象示警有轻重。就像人说话有轻重,星象的‘语言’也分缓急。附耳星本就是‘小星’,管的都是些鸡犬走失的事,哪会关乎生死?”他在星图旁补了行小字:“小星主小事,大星主大局,观星先辨星之大小,如断事先明事之轻重。”

这事没过多久,关里的李木匠又找上了门。他背着个工具箱,脸上堆着笑,手里却捏着本卷边的黄历,见了尹喜就作揖:“公子,小女下个月要出嫁,黄历上标了三个‘黄道吉日’,我瞅着都差不多,您帮着看看,哪个日子更妥当?”

尹喜接过黄历,上面用朱笔圈着初三、初七、十五三个日子。他没急着看,反倒问起男方的情况:“新郎是做什么营生的?性子如何?”

“是城西的布商张家,”李木匠笑道,“那后生老实,会算账,对小女也上心。”

当晚,尹喜登上关楼,特意观测与婚姻相关的星象。《甘石星经》言“房宿主婚姻,心宿主情感,氐宿主家宅”,他逐一核对黄历上的日子:

初三夜里,月行至房宿天区,隐隐有“月犯房宿”之象。“房宿西星如串珠,”尹喜对照《夏小正》,“月为阴,犯房宿则恐女家有微恙,比如嫁妆出点岔子,或是新娘路上受惊,虽非大凶,却不够圆满。”

初七,金星(太白星)恰好停在氐宿旁,是“金星守氐”之象。“氐宿主文章、家宅,金星主肃杀,虽有‘文星照宅’之吉,却略显清冷,恐新婚之后夫妻间少些温情。”

唯有十五那晚,月正圆,恰好与心宿三星在同一条赤经线上,是“月合心宿”之象。尹喜望着夜空,心宿中央那颗最亮的星与圆月遥遥相对,光芒交融,周围的玄氛呈柔和的玉色,像被月光浸过的锦缎。“《甘石星经》说‘心宿三星中央明,主情感和睦’,月为太阴,象征女子,与心宿相合,正是‘阴情向阳’之兆。”他又查玄氛,“月合心宿时,玄氛如春水荡漾,无丝毫滞涩,最宜嫁娶。”

次日,他把结果告诉李木匠,特意解释:“十五是望月,月满则圆,象征‘圆满’;心宿主‘真心’,月合心宿,便是‘心意相通’。初三月犯房宿,初七金星守氐带肃气,都不如十五的‘月合心宿’和谐。”

李木匠听得连连点头,当即拍板选十五。后来听说,他女儿嫁过去后,夫妻二人果然和睦,张家待她如亲女,开春还添了个大胖小子,李木匠见人就说:“还是尹公子选的日子好,这才叫‘天作之合’!”尹喜听闻后,在星图的“心宿”旁批注:“婚事宜观月与心宿,月主形,心主情,形情相契,方为吉兆。”

最让函谷关人津津乐道的,是那年夏天的旱灾。入夏后三个月没下过一滴像样的雨,黄河的水位降了半尺,露出大片干裂的河床,地里的玉米、谷子都卷了叶,像被火烤过似的。农夫们急得在龙王庙前烧香磕头,求雨的队伍从街头排到巷尾,连郡守都亲自带着官差去祭河神了。

尹喜却异常平静。他每日清晨都去田埂上转一圈,用手指捻起干裂的土块,再夜里登上关楼观测北方玄武七宿。“你们看,虚宿越来越亮了。”他指着星空对身边的小吏说,“《夏小正》言‘虚宿二星上下行,危宿三星危似盖’,虚宿主水,其光渐明,便是‘水兆渐显’之象。”

他又翻出近一个月的星象记录,发现虚宿的亮度每日都在增加,周围的玄氛也从燥烈的土黄色,渐渐转为的青黑色,像乌云初聚。“这还不够,”尹喜说,“虚宿主水,却需‘引动’之象,就像蓄水池里有水,还得有渠才能流到田里。”

第三日夜里,他终于观测到“毕星犯月”的天象——毕宿八星形如捕捉兔子的网,当月行至毕宿边缘,被毕星“网住”时,便是《甘石星经》所言“毕网月,天雨将至”的征兆。“毕星为‘雨师’,月为‘水精’,毕网月,恰是‘天网收水,将降人间’之兆。”尹喜算了算时辰,“三日后寅时,毕星与月相犯最甚,午时必有雨,且雨量充沛,可要提前疏通沟渠。”

他让人把消息传开,农夫们半信半疑,但横竖没别的办法,只好扛着锄头去挖排水沟。第三日清晨,天空还是灰蒙蒙的,连一丝云彩都没有,有人便嘀咕:“怕是不准吧?”

可到了午时,西北角忽然滚来黑压压的乌云,风卷着沙粒打在脸上生疼。没等众人跑回家,豆大的雨点就砸了下来,起初是稀疏的几点,很快就连成了线,像天河决了口似的。那场雨下了整整一个时辰,地里的庄稼“唰”地首起了腰,干裂的土地吸饱了水,冒出淡淡的湿气。

农夫们在雨里欢呼雀跃,有人甚至对着关楼的方向磕头。尹喜站在关楼上,看着雨幕中的田野,忽然想起隐士说的“天人相应”。他在星图上虚宿的位置画了朵云,旁注:“虚宿主水,毕宿主雨,二者相契,方有甘霖。正如为政者需‘民心’与‘政令’相合,方能成事。”

这些试占的小事,让函谷关的人越发信服尹喜,连郡守遇到棘手的事,都会派人来问问他的意见。可尹喜自己却始终保持着警醒,他在书房的墙上挂了块木牌,上面刻着:“小占可凭星象,大事需合民心。星象是路标,而非缰绳,不可盲从,更不可恃术而骄。”

有次老周问他:“公子如今占啥都准,咋还总说这些话?”

尹喜指着窗外的星空:“你看那北斗,虽能指引方向,却不能替人走路;星象虽能示警,却不能替人做决定。丢了羊、嫁女儿、盼下雨,这些事再大,也大不过民心向背。若只盯着星象,忘了人心,那便是舍本逐末了。”

他知道,试占小吉凶,不是为了炫耀本事,而是为了更深入地理解“天人相应”的道理——星象与世事,从来不是单向的指引,而是相互映照的镜子。就像水缸里的倒影,既照见了星空,也照见了自己;既看清了吉凶的征兆,也悟透了“顺应”的真谛。

那晚,函谷关的星空格外清澈,心宿三星在月光下闪着温润的光。尹喜铺开新的星图,在空白处写下:“观星如观人,占事如修身。小吉凶中藏大理,寻常事里见天道。”墨迹干透时,窗外的露水落在缸沿,发出“嘀嗒”一声轻响,像天地在应和他的领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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