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问师探天秘(第2页)
他收起了所有轻视之心,正了正衣襟,正色道:“你说得不错,星象的移动与时节相应,‘流火’不仅是星西沉,更是天道示时。天地运行有常,星辰的轨迹便是最准的钟漏。只是你可知,星象的变化,与世事有何关联?”
尹喜歪着头想了想,额前的碎发垂下来,遮住了那道淡淡的星纹。他想起孔先生前日讲过的“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众星共之”,眼睛亮了亮:“先生是说,星象能预示世事兴衰?就像北辰不动,众星围绕,君王有德,百姓才会归顺?”
孔先生抚掌笑道:“善哉!孺子可教也!”他站起身,在庭院里踱了几步,声音里带着赞叹,“星辰不仅是天地的刻度,更是世事的镜子。譬如荧惑星,也就是火星,色赤如血,若它逆行守心宿,往往预示着君王有灾;太白星,也就是金星,本应夜出,若白昼可见,则主兵戈将起,天下不宁。”
尹喜听得入了迷,小脚丫在石板上蹭了蹭,追问道:“那角宿偏南,箕星犯月,又主何事?”
孔先生闻言,脸色猛地一变,脚步也停住了。他转过身,紧紧盯着尹喜,眼神里满是难以置信。角宿偏南、箕星犯月,这是两年前深秋的星象!当时他还在洛邑,夜夜观星,对此印象极深——那段时间,南方的蛮族果然起兵叛乱,西域名使也恰在那时带着贡品到访洛邑,正应了星占中“外患将至,远客来访”的说法。
这孩子当时才五岁,怎会知晓这等隐秘的星象?
“你……你如何知晓这些?”孔先生的声音有些颤抖,握着书卷的手指微微发白。
尹喜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低下头,用脚尖蹭了蹭地面,轻声说:“我见过。两岁那年的夜里,我在关楼看星星,见角宿往南挪了挪,像被风吹歪的树枝,箕星却一点点靠近月亮,像要把月亮抱在怀里。它们会说话,告诉我哪里有兵戈,哪里有远客。”
“它们会说话?”孔先生喃喃自语,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他研究星象数十年,只知星象与世事相应,却从未听过“星辰会说话”。这孩子的天赋,己远超“聪慧”二字,简首是与天地相通!
他沉默了许久,望着庭院上空的流云,忽然长叹一声。自己教的是书本里的星象,这孩子悟的却是天地间的真机,自己这点学识,怎能当他的先生?
傍晚时分,尹虔从关楼回来,刚走进院门,就见孔先生站在廊下,神色凝重。“先生,今日授课还顺利?”尹虔笑着问。
孔先生转过身,对着尹虔深深一揖:“令郎绝非池中之物,老夫才疏学浅,怕是教不了他。”
尹虔一愣,连忙扶住他:“先生何出此言?喜儿能得您指点,是他的福气。”
“非是老夫自谦。”孔先生摇头道,“这孩子能与星辰对话,能悟天地玄机,他要探的天秘,不在书本里,而在星辰与世事的呼应之中。老夫教他《诗经》《尚书》尚可,若论观星知变,他己是老夫的先生了。”
尹虔这才明白,孔先生是真的要走。他再三挽留,孔先生却心意己决。临行前夜,孔先生将一卷泛黄的竹简交给尹喜,那是《夏小正》,记载着上古先民观星象、定物候的智慧。
“这卷书送你,”孔先生摸着尹喜的头,眼神郑重,“你要记住,观星不仅是看星之动,更是悟星与事的关联。天地如棋局,星辰为棋子,落子之间,便是人间的悲欢离合。读懂了星辰,便读懂了天地,也读懂了人心。”
说罢,他背起行囊,在月光下走出尹府。尹喜捧着《夏小正》站在门口,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巷口,像一滴墨融入夜色。
回到庭院,尹喜坐在石桌旁,借着月光翻开竹简。《夏小正》的文字古朴难懂,可他看着那些“正月启蛰,雁北乡”“三月参则伏”的记载,忽然想起孔先生的话。他抬头望向夜空,心宿二正在天中闪烁,像一颗跳动的心脏。
原来那些星星的移动,不只是季节的信号。大火星西沉,不仅意味着秋天来临,更可能藏着百姓是否能及时备好冬衣的冷暖;角宿偏移,不只是星辰的轨迹,更可能系着边关是否安宁的安危。
夕阳的余晖透过槐树叶,在书页上投下晃动的光斑,像无数双眼睛在眨动。尹喜忽然觉得,那些闪烁的星辰不再是遥不可及的光点,而是与人间烟火紧紧相连的纽带。每一颗星的明灭,都可能牵动着万家灯火的明暗;每一次星象的变迁,都可能藏着苍生祸福的密码。
他轻轻合上竹简,指尖在“星”字上。孔先生走了,却为他推开了一扇门,一扇通往星辰与人间的门。而他要做的,便是沿着这扇门,去探寻那些藏在星光里的天秘,去读懂那盘由星辰与人心共下的棋局。
夜风拂过,老槐树的叶子沙沙作响,像是在为这个五岁孩童的决心轻轻鼓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