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3 旧影里的裴宁宜(第1页)
毕业后的第一个暑假,是1962年的夏天。
班委在人民公园组织了场全班活动,裴宁宜也来了。
那天她穿得格外惹眼,料子该是新的,颜色衬得她本就清秀的眉眼愈发亮堂,站在树荫下和同学说话时,风拂着她的衣角,连周遭的蝉鸣都像是轻缓了些。
可我只是远远看着,脸上依旧是惯常的冷淡,连句寒暄都没递过去。
后来想起,那一刻她眼里的光该是一点点暗下去的——我分明察觉到她几次朝我这边望来,带着几分期待的怯意,却都被我这份刻意的疏离挡了回去。
她大概是彻底失望了,可我那时心里装着的,只有培明中学的杨希良,容不下半分其他女同学。
若论模样,裴宁宜其实不差,可和杨希良比起来,总还差着些。后来我常想,是我那点可笑的“打分习惯”害了自己——若裴宁宜能得八十分,杨希良在我心里便是实打实的九十分。就是这十分的差距,像道无形的坎,让我错过了裴宁宜的真心,也悄悄改写了往后的人生轨迹。
老话说得没错,和什么样的女人过一生,就会走什么样的路,可那时的我,哪里懂这些。
再见到裴宁宜的消息,己是1967年的夏天。
那会儿运动的热潮渐渐退了,日子变得有些百无聊赖。
有天晚上,我不知怎的,忽然想起她,便揣着点莫名的心思,独自往永嘉路333号走。敲开裴家的门,是她母亲开的,说她去学校开会了。
我站在门口,心里却明镜似的——这时候学校哪还有什么会?学生们早都在家歇着了,她多半是和后来要跟她结婚的那个男人出去了,或许在街角的路灯下散步,或许在哪个安静的弄堂里说话。
那一刻,我忽然觉得有些怅然,像丢了件什么东西,却又说不上来。
1970年,区里办“红师班”,也就是红色教师学习班。我作为六十一中学的代表去参会,竟在会场里撞见了裴宁宜——她是沪光中学的代表。
这时候的她,己经结婚了,待人接物间少了从前的那份软和,对我更是客气得有些疏远。说话时眼神总往别处飘,语气里的敷衍藏都藏不住。
临走时我试探着说,想找个时间去她家坐坐,她既没点头,也没摇头,只含糊地应了句“再说吧”,便转身走了。
后来我还是去了她家。开门的是她,屋里很安静,她爱人正躺在床上——听说是骨折了,是个毕业于华东师大的男人,相貌很普通,看着老实本分。
裴宁宜在一旁忙前忙后,给男人递水、换药膏,动作熟练又温柔。屋里没看到孩子的日常用品,想来那时他们还没有小孩。我坐了没一会儿就走了,看着她照顾丈夫的样子,忽然觉得,她早己不是当年那个在人民公园里望着我笑的姑娘了,我们之间的距离,早被这几年的时光拉得老远。
再往后,便是1987年。那年我在香港与父亲相聚,第二年才回上海。
回来后,心里总想着裴宁宜当年曾费心为全班设计过的聚会,这份情该还。
于是我找到她,说想再办一次班聚,地点还定在她家(她家是洋房,地方大),所有费用都由我来出。
她听了,愣了愣,随即点了点头,语气里带着几分感慨:“这么多年了,同学们怕是都变样了。”
1989年春天,我在自己家里——南京西路2074弄22号,又办了一次小范围的班聚,来的同学大概有十个,裴宁宜也来了。那天正巧是1月29日,是我儿子的生日。
严民康和都美云一进门就笑着递过来一个奶油蛋糕,说是特意绕路去买的。民康还笑着说:“孩子生日,咱们也沾沾喜气。”我知道,民康一向心细,最会关心人,买蛋糕这事,定是他的主意。那天大家围着蛋糕唱歌,说说这些年的境遇,笑声飘满了屋子,我看着裴宁宜坐在人群里,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心里忽然觉得很暖,又有些发酸。
那之后,我就再也没见过裴宁宜了。
偶尔和老同学聊天,也会问起她的近况,听说她后来有了孩子,日子过得安稳。每次听到这些,我心里都会泛起一阵遗憾——当年若不是我那点执拗的“打分”,若不是我心里装着别人,或许我们的人生,都会是另一番模样。
我终究是辜负了她当年的一片真心。想说一声:对不起!
如今想来,只能在心里默默祝她:一生平安,万事顺遂。那些错过的时光,那些没说出口的抱歉,就让它埋在记忆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