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咸阳殿角虎符烫手 三十万大军你敢接(第1页)
【1】
咸阳宫,章台殿
空气沉甸甸的,仿佛凝固了一般,压得人几乎喘不过气来。巨大的蟠龙铜柱支撑着高阔的穹顶,显得庄严而肃穆。烛火在青铜仙鹤灯盏里跳跃,闪烁着忽明忽暗的光芒,将满殿朱紫重臣的影子拉扯得扭曲晃动,投映在冰冷光滑的玄色地砖上,宛如蛰伏的鬼魅,无声地窥视着大殿中的一切。
殿内静得可怕,连呼吸声都变得刻意而轻微,生怕惊扰了这份压抑到极点的宁静。只有殿外铅灰色的天幕下,隐隐滚过沉闷的雷声,由远及近,如同天边巨兽的低吼,预示着山雨欲来的不祥之兆。
王翦一身玄甲未卸,风尘仆仆地站在御阶之下。甲叶边缘还沾着赵国边地特有的、带着铁锈味的黄尘,见证着他征战的艰辛与荣耀。他垂首跪着,额头紧紧贴着冰凉刺骨的金砖,姿态恭敬到了尘埃里,仿佛一个虔诚的朝圣者,面对着至高无上的神祇。
每一次呼吸,他都能嗅到金砖缝隙里透出的、属于这座权力巅峰宫殿的阴冷气息,那气息中混杂着龙涎香也压不住的、若有似无的血腥气,提醒着他这里的一切都是用鲜血和生命堆砌起来的。
“王卿,”御座之上,嬴政的声音终于响起,不高,却如同金铁交击,瞬间刺破了殿内令人窒息的死寂。每一个字都清晰而有力地砸在每个人心头,震得他们耳膜生疼,“邯郸城破,赵王迁束手。此役,卿居功至伟。”
王翦的头颅垂得更低了,声音沉稳无波,没有丝毫得意或自满:“赖陛下天威,将士用命,臣不敢居功。”他的语气谦卑而恭敬,仿佛所有的胜利都是理所当然,所有的荣耀都归属于那个高高在上的帝王。
“寡人说过,有功必赏!”嬴政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如同无形的巨石压下,让整个大殿都为之颤抖,“擢王翦,为大秦上将军,总摄北地军事,代寡人牧守北疆!”
“哗——”
尽管早有预料,但这沉甸甸的“上将军”三字砸下来,依旧在死水般的朝堂上激起了巨大的涟漪。低低的抽气声、衣袍摩擦的窸窣声、甚至有人控制不住牙关轻叩的微响,瞬间交织成一片压抑的嘈杂。一道道目光如同利剑般投射在王翦身上,艳羡、嫉妒、敬畏、审视……各种情绪交织在一起,仿佛无数根无形的针,密密麻麻地刺在他宽阔却低伏的脊背上。
李斯垂着眼睑,嘴角绷紧,宽大的袍袖下,手指无意识地捻动着玉笏光滑的边缘。他的眼神闪烁不定,似乎在思考着什么。赵高侍立在御座旁的阴影里,眼观鼻,鼻观心,那张白净无须的脸上看不出丝毫波澜。但他的内心却如同翻涌的江海,对王翦的崛起充满了警惕和敌意。
王翦依旧保持着跪姿,没有因为突如其来的荣耀而有丝毫动摇。他知道,这只是一个新的开始,未来的路还很长,很艰难。但他无所畏惧,因为他心中有着坚定的信念和不可动摇的忠诚。
嬴政的目光如同实质的探针,在王翦身上逡巡片刻,才缓缓抬起手。他的每一个动作都显得那么从容不迫,却蕴含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侍立一旁的谒者令立刻趋步上前,双手高捧过一个沉重的紫檀木托盘。托盘中央,赤金为底,玄玉为饰,静静卧着一枚青铜铸就的猛虎。这猛虎形态威猛,虎身从中剖开,线条遒劲有力,獠牙森然外露,正是调兵遣将、号令千军的至高信物——虎符!
那猛虎的形态,对于王翦而言再熟悉不过。他在蒙骜老将军帐下当亲兵时,就曾无数次在心中描摹过它的模样。虎首昂扬,虎目圆睁,仿佛随时准备扑向前方,象征着大秦锐士无坚不摧的锋芒,本该永远朝着日出的东方,寓意着大秦帝国的无限扩张与征服。
然而此刻,在谒者令手中托盘微微倾斜的角度下,借着殿内摇曳的烛火,王翦垂下的眼睑猛地一缩!他的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惊疑。
【2】
不对!
那虎首的姿态,那象征秦军兵锋所指的昂扬姿态,竟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别扭。本该朝东的虎首,此刻竟微微偏向西方!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强行扭转了脖颈,与常理相悖,显得极不协调。那细微的偏差,在熟悉它每一个细节的王翦眼中,不啻于一道惊雷,瞬间在他心中掀起了滔天巨浪。
“王翦,”嬴政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种奇异的、金属摩擦般的质感,穿透了殿内的寂静,“接符!寡人予你三十万虎贲,荡平赵国余孽,踏平代郡,犁庭扫穴,永绝北患!”
王翦闻言,心中的惊疑迅速被压下。他抬起头,目光坚定地望向御座上的嬴政,声音洪亮而坚定:“臣,王翦,领命!必肝脑涂地,以报陛下天恩!”
说着,他双手高举过头顶,掌心向上,做出承接天恩的姿态。那姿态既是对君主的敬畏,也是对自己即将肩负重任的郑重承诺。
紫檀木托盘被谒者令小心翼翼地放在了他高举的双掌之上。一股沉甸甸的、冰冷坚硬的触感瞬间压入手心,那是权力的重量,也是无数人性命的托付。王翦的心中涌起一股前所未有的责任感和使命感。
然而,就在虎符落入掌心的刹那,一股极其细微、却绝不该出现的冰凉滑腻感,顺着指尖的皮肤猛地窜了上来!那感觉如同触电一般,让王翦的心猛地一紧。
那不是青铜应有的冷硬质感,而是一种深海之物特有的、带着粘稠质感的阴冷。仿佛触摸到了某种深海巨兽滑腻的鳞片,让人心生寒意。
王翦的心跳漏了一拍,但他的面上却依旧古井无波,保持着最恭谨的跪姿。他双手稳稳托着那枚象征无上权柄的虎符,如同托着一座随时可能喷发的火山,内心却己是翻江倒海。
他缓缓收回手臂,将虎符捧至胸前,头颅深深低下,行叩拜大礼。每一个动作都一丝不苟,流畅自然,没有丝毫的迟疑和犹豫。
“臣,谢陛下隆恩!”他的声音低沉而有力,在空旷的大殿中回荡。
额头再次触碰冰冷的地砖,借着这个俯身的动作,王翦的指尖极其隐蔽地、飞快地在虎符光滑的符身上抹过。就是刚才感觉异常冰凉滑腻的那一处,他想要弄清楚那到底是什么东西,又为何会出现在这至关重要的虎符之上。
指尖收回,置于鼻端之下,借着宽大袍袖的遮掩,王翦极其轻微地一嗅。
一股极其微弱、却异常独特的气味瞬间钻入鼻腔!那是一种浓烈到刺鼻的深海咸腥,如同腐烂了千百年的海藻淤泥,霸道地冲撞着他的嗅觉。在这令人作呕的腥气之下,却诡异地缠绕着一丝难以言喻的甜腻,像是某种奇花异卉在暗夜中腐烂时散发的幽香,又带着一丝血腥般的铁锈气,混合成一种复杂而诡异的气息。
这味道…王翦的瞳孔在无人可见的阴影里骤然收缩成针尖!他的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东海鲛人油!
当年,徐福那装神弄鬼的方士,在琅琊台登船东渡,扬言为陛下寻访蓬莱仙山、求取不死药之前,曾煞有介事地献上过三玉匣所谓的“鲛人膏脂”。徐福当时吹得天花乱坠,称此油乃深海鲛人泣泪所凝,千年不腐,燃之可通鬼神,嗅之能安神魂,乃方外秘宝,涂抹于器物之上,更能使其灵性自生,趋吉避凶。
嬴政对此深信不疑,视为祥瑞,秘藏于宫禁深处,非重大祭祀或炼制金丹不得轻用。徐福更是将此油视为禁脔,旁人别说染指,连气味都难以闻到。
【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