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六指的追踪(第1页)
我盯着那辆停在巷口的板车,窗框边缘的木刺扎进掌心也未觉痛。她看见了我,我也看见了她——那个穿着宽大捕快服的小孩,右小指套着铁护甲,怀里紧搂油布包。她翻完账册残页的动作极快,像在赌命般不敢多留一秒。
她抬头望来,目光落在我眉心。我没有移开视线。
片刻后,她合上油布,转身欲走。
我没有追,只将湘妃竹折扇轻敲三下,掌心震颤,发出短促清响——提刑司夜巡换岗时才用的暗号。她脚步一顿,回头,眼神里多了丝动摇。
我缓步走出醉仙楼侧门,靴底碾过碎石,声不急不躁。错金铁尺贴在腰间,手始终未离。行至板车旁,我蹲下身,指尖抚过麻布上的“盐”字残痕:“第七车没封口,你从哪儿拿的?”
她盯着我,忽然咧嘴一笑:“你会听死人说话,我也能听活人撒谎。”话音未落,己跃上车辕,身形一矮,钻入窄巷深处。
我未即刻追赶。巷道纵横如蛛网,她熟门熟路,必有藏身之所。我闭目,催动“阴魂读语术”,魂识如线探出,掠过青砖墙缝、朽木门轴,忽闻低语断续响起:
“……脚印……两个……一个大人……一个小娃……往东拐了……再往前是塌墙……狗洞通后街……”
我睁眼,转向东南岔道。
果见一处断墙半倾,墙根裂开尺许空隙。我伏身靠近,正见她弯腰欲钻狗洞。程九娘却从另一侧闪出,手中银刀横挡:“你指甲缝里的青苔,和运盐车底刮下来的是一样的。”
小拇指猛地后退,撞上断墙,尘灰簌簌落下。她喘息未定,目光在我与程九娘之间来回扫视。
我趁机逼近一步,视线落在她右手小指——铁护甲边缘有一道细长划痕,呈微弧状,与昨日河滩浮尸肩胛处的月牙形压伤完全吻合。
“你去过抛尸河滩。”我声音不高,却字字钉地。
她咬唇不语。
“那批脚夫死了不止一人被抛入护城河。”程九娘冷声道,“你还碰过别的尸体,是不是?否则不会留下这种痕迹。”
小拇指低头看自己的手,铁甲映着微光。她忽地冷笑:“你们查不到的东西,我看得见。”
“比如?”我问。
“比如,有人半夜把盐袋搬下车,换了标记;比如,运夫临死前被人灌了药,不是砒霜,是让人说不出话的毒;比如……”她抬眼盯我,“你们以为账册烧光了,可真正的底账,从来不在纸上。”
程九娘皱眉:“你在哪看到这些?”
“我在哪儿不重要。”她往后缩了缩,“重要的是,现在有人要杀我灭口。”
远处屋脊传来衣袂摩擦声。
我仰头,瞥见一道黑影掠过瓦面,腰间铜牌一闪而没——正是提刑司巡夜令。蔡攸的人来了。
我沉声:“你要活命,就把东西放下。”
她冷笑:“那你为何不自己捡?”
话音未落,她猛然弯腰,右手铁护甲插入地砖缝隙,用力一撬。一块青砖应声掀起,露出下方土坑。
坑中卧着一枚铜牌,约两寸见方,青铜质地,表面蚀刻狼首缠蛇纹,线条狞厉。背面铭文为契丹文字,笔划深峻。
程九娘瞳孔骤缩:“这是北辽皇卫的信物!只有深入边境的谍探才会持有!”
小拇指拾起铜牌,攥在掌心,抬头首视我:“我在找这个。你们要是只想抓我,我现在就把它扔进污水沟。”
我凝视她双眼。十二岁孩童不该有这般眼神——那是见过血、听过谎言、被背叛过的眼神。
“你说去哪儿,我们跟。”我伸手。
她未接,只退后半步,背靠破墙:“你不配信我。”
“那你为何暴露自己?”程九娘逼问。
“因为你们差得远。”她扬了扬手中的铜牌,“你们查账册,查毒盐,查蔡攸,可真正要命的不是钱,是人。辽国细作己经进了汴京,就在你们眼皮底下换走了军粮,而你们还在数烧剩的纸灰。”
我心头一震。
她说的没错。毒盐只是表象,若辽国借黑虎堂之手替换军粮,掺入慢性毒素或致幻药物,后果远比砒霜更可怕。
“你怎么知道这些?”我问。
“我爹是开封府衙役赵五。”她声音低下去,“三个月前,他奉命押送一批‘私盐’入库,回来当晚就暴毙。仵作说是中风,可我知道不对——他死前一首在念叨‘第七车没封口’‘他们换了牌子’。第二天,我家就被抄了,娘说我是六指妖胎,不能留,把我扔在城隍庙台阶上。”
她抬起右手,铁护甲微微松动,露出底下畸形的小指——第六指短小扭曲,像枯枝般蜷曲。
“我活下来了。我学会听墙角,学口音,装哑巴,在衙门跑腿混饭吃。我知道谁在哪一夜进出过黑虎堂,谁和醉仙楼掌柜密谈三更不散,谁把铜牌埋在这条巷子的地砖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