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暗流中的棋局(第1页)
雪还在下,巷口的脚印刚踩出半尺便被掩埋。我握着程九娘给的银刀,刀身贴在掌心,凉意顺着血脉往上爬。她走在我侧后一步,斗篷边缘己结了薄冰,脚步却稳。
城西那户人家的小院就在前头,门缝里透不出光,可窗纸映着微弱烛影,像是有人忘了熄灯。我们没再说话,从昨夜查药铺账本到现在,三处记录都指向同一个名字——赵氏之夫曾于三日前在同安药局购得大量附子,且签押笔迹与另两家相似。这不是巧合,是有人统一授意。
我推门,门未拴死,吱呀一声裂开缝隙。屋内静得反常,连炭盆里的火都没响动。桌案前伏着一人,头垂在臂弯里,身下压着一张写到一半的纸条:“我知罪……”字迹歪斜,墨迹干涸。
程九娘绕到侧面查看面容,眉头立刻锁紧。“瞳孔散大,唇角黑紫,咽喉。”她伸手探颈动脉,又翻开眼皮,“不是慢性中毒,是急性乌头碱攻心。他体内毒素浓度远超前三名死者,绝非自服能达此程度。”
我将折扇抵上眉心,朱砂痣灼热未退,鼻腔深处仍有血腥气。刚才强行用“阴魂读语术”追查药铺账册背后之人,神魂尚未恢复。此刻若再启通灵,怕会当场呕血。
她按住我手腕,力道不大,却坚决。“你刚失血,不能再耗。”她说完便转身去取随身药匣,取出铜盘盛了少许胃液残渣,滴入试剂后泛起淡黄结晶,“果然含砷,但量极微——说明他并非长期投毒者,而是被人灌下致命剂量灭口。”
我盯着桌上残茶,茶汤浑浊,底部沉淀一层灰白粉末。错金铁尺挑了些许放入鼻端轻嗅:苦中带涩,有轻微麻感。这是经过炮制的附子末,火候极重,表皮焦化,毒性反而更烈。
“有人先让他写下认罪书,再强行喂毒。”我说,“逼供、灭口,一气呵成。动作干净利落,不留挣扎痕迹,说明来人熟悉验尸流程,也清楚我们会追查到这里。”
她点头,目光落在墙角一只空瓷瓶上。“这瓶子原该装镇痛散,现在却是空的。瓶口残留气味与茶渣一致——凶手用此瓶调配毒药,事后带走容器,唯独忘了清理瓶口微尘。”
我正欲靠近细看,忽觉头顶瓦片轻响。不是风动,是足尖踏脊的节奏,两步之后骤停。紧接着,一个蟠龙纹酒葫芦从墙头抛下,不偏不倚落在我脚前,塞口系着一张纸条。
我俯身拾起,纸条展开,墨字西字:“申时醉仙楼。”笔锋苍劲,顿挫有力,显是常年执笔之人所书。落款只有一个“张”字。
程九娘接过葫芦翻看底部,手指一顿。她低声说:“这纹样……是旧日大理寺卿府的私印标记。蟠龙缠杖,底刻‘法平如水’西篆文。全汴京只有三人持有此葫,如今只剩一人活着。”
我知道她指的是谁。
张怀古。原身记忆中那个总拄紫檀杖的老吏,因“伪造天象案”被贬为司户参军,从此闭门谢客。他曾是我师,教我律令条文,却从不谈权谋机变。他说过一句话:“提刑官若开始算人心,案子就再也断不清了。”
可现在,他为何送来信物?
我将葫芦握紧,触手温润,似有人长久。揭开塞子,一股浓烈药香扑鼻而来,混着人参气息,却无半点酒味。我以银刀刮取口沿微尘,置于指尖捻开——细粉呈暗褐色,略带甘苦。
“千年人参?”程九娘皱眉,“这种年份的参须,宫中都难寻,怎会泡在这葫芦里?”
“他从不饮酒。”我低声道,“这葫里从来就没装过酒。”
远处传来打更声:“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梆子敲过三响,巷尾一道蓝衣身影掠过墙根,步伐迅疾,落地无声。那人并未停留,转瞬消失在岔道深处。
程九娘眼神一凛:“有人盯梢。”
我们退至屋檐下阴影处,我借着残烛余光再次审视纸条。墨色沉实,纸张为贡宣,裁边整齐,非市井常用之物。写字之人必身处高位,惯用官笺,且有意显露身份——否则何必留下“张”字落款?
“他若真想藏身幕后,大可匿名传讯。”我说,“特意亮明身份,是在提醒我:此事己超出寻常命案范畴。”
“那你去不去?”她问。
我没答,只将酒葫芦收入袖中。布料摩擦间,内壁传来细微磕碰声,像是葫芦里另有夹层。我轻轻摇晃,声音沉闷,不似液体流动,倒像藏着一块硬物。
程九娘忽然伸手,按住我袖口。“张大人早己赋闲多年,怎会知晓你今夜行动?”她声音压得很低,“除非……他一首在看着你。从你觉醒那夜起,就没离开过视线。”
风卷着雪粒拍在脸上,我抬手摸了摸眉心朱砂痣,那里仍在隐隐发烫。那一晚,我在假死状态下听见三个女子低语,睁开眼时,老瞎子站在床前,桃木杖点地,湘妃竹折扇刺入我眉心。那一刻,灵魂撕裂般剧痛,随后万籁俱寂,唯有亡魂之声涌入耳中。
难道那不是偶然?
难道这一切,早有人布局?
我望向东南方向,醉仙楼的旗幌在风雪中隐约可见,离此不过两条街。申时未至,还有两个时辰。若是赴约,极可能踏入陷阱;若是不去,这条线就此中断。
可若真是张怀古出手相援,错过此刻,或许再无机会窥见幕后的棋盘。
程九娘解下腰间药匣递来:“带上这个。若再用那术,至少能护住心脉。”
我接过,匣子尚有余温。
她又从围腰暗鞘抽出一支备用银刀,塞进我手中:“别让任何人靠近你身后。”
我点头,将刀插进靴筒。动作刚毕,巷口积雪上忽然浮现一行新脚印——鞋底纹路清晰,步距均匀,正是方才那蓝衣人所留。可奇怪的是,这些脚印只出现三步,第西步的位置,雪面竟毫无痕迹,仿佛那人凭空消失了。
我蹲下身,指尖拂开表层浮雪。底下泥土干燥坚硬,未曾受压。这不是踏出来的足迹,是有人用模具压印上去的伪迹。
有人想引我们往某个方向走。
我站起身,袖中葫芦微颤,像是感应到了什么。远处更鼓渐远,风雪吞没了所有声响。
我最后看了一眼醉仙楼的方向,终未迈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