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生意(第1页)
夜色像一床厚被子,把省城的吵闹压得轻了些。宁北站在旅馆门外,听见远处KTV里传来若有若无的歌声,像隔着玻璃的梦。手里那根烟快没了,他掐灭,烟蒂在脚边嗞一下窜尽。兄弟们己经在房间里等着,铁柱在床上踢着被子,二狗把口袋里那点儿钞票摊开玩儿似的掰着看,胖子军在角落啃着冻串,油脂滴在塑料袋里“扑答扑答”响。小亮坐在台灯下,眼睛眨巴,像电脑前的眼神。
“来着就来着,别磨叽。”宁北把门拉上,关得严严实实。门栓吱嘎一声,像是把外头的风给钉死。老旅馆的走廊狭窄,墙上老黄的壁纸像脱了色的地图,天花板上那盏灯晃得像条老鱼眼珠。外面下着小雨,霓虹被水打得糊了边儿,像个睡眼惺忪的人。
三天前,黑狼给了他们那张“试水”的名片;那天晚上,宁北和兄弟们在后巷和几桌小混混撕破了脸后,黑狼没有来教训他们,反而递了张单子:有人在省城找人办“局”。不是大盘,先小试水。机会来了,胆子也就跟着颤。今儿个,他们要跟老赵见面——城北一带做地下赌局有名的“老赵”,是那种你不主动靠近也会被他的影子擦过的人。
老赵的旅馆门口,站着两个人,脸像没洗的碗。老赵本人瘦,像个老烟枪,嗓子里的烟砂翻来覆去。桌上放着一堆旧扑克牌,边缘磨得像鞋底。见了宁北,他笑:“听说是北儿?黑狼夸你稳,说你这小子不赖。”
宁北笑着哈腰:“老赵夸张了,咱这帮就是点儿本事,能吃一碗饭就行。”话里有谦,也有算计。他知道老赵在试水,就是看看他们能不能把一夜的局面端平。
老赵把条件摆出来,简单粗暴:一间房、几个熟客、有人愿意把小赌注放在你这儿,你负责收筹、监督、处理纠纷。分成按比例来,出问题你扛一半。说完,他又补上一句:“还有,记住,别惹警察,别惹三哥那边的事儿。”眼神里有警示,也有诱惑。
宁北点头,心里其实并不完全听老赵那套。他晓得夜宴那种圈子,是靠脸面、靠关系、靠能喝酒能扛事儿,但赌局不是KTV,该暴露的地方更多。可他们需要钱,需要在黑狼和省城的两端都证明自己。于是他答应了:做一回保安带头的,先把一晚的账收好,别出岔子。
布置很简单也很不得当。老赵给的房间不是看上去很体面,但隐蔽。窗帘厚得像旧棉被,台灯黄得像陈年的酒。铁柱被安排在门口,像一堵会动的墙;胖子军做跑腿,负责接风;二狗在门外拉关系,负责把常来的面子客拉来;小亮坐监控点,手机里连接着一个破旧的对讲器,能听到走廊细碎的声音。宁北呢,他负责台面上那一套:跟客人扯淡、记牌面、做面子活儿,顺便把气氛掌握在自己手里。
开局平稳。人到得零散,有做小买卖的,有打工的,有一两个常年泡局儿的老骨头。桌面上摆的是几副旧扑克牌,筹码是烟盒和几个硬币。老赵在旁边抽烟,偶有点头,好像对这个小局的成色满意。烟灰缸里,烟头像开了花,层层叠叠。
第一回合,大家都摸着底,气氛像半壶温酒。谁也不敢大手大脚,只有那位穿白衬衫的中年男人,看得出手段不俗。他眼神冷,手法稳,像掂量牌比掂量人还熟。宁北给他倒酒,聊了几句关于行业的陈词滥调,心里却盯着桌上的人群分布:哪个在意胜负,哪个只想喝酒。信息,比筹码更值钱。
到了第二夜,局里的气氛开始有了温度。人多了些,下注也上来了。二狗在门口忙着拉人情,胖子军端着盘子招呼,铁柱把门看得严实。小亮坐在角落,眼睛要快得像猫,他在手机里记下了每个人的样子和来路,哪怕是他心里模糊的信息,也被他做成了小本子贴在心口。
正当大家放松时,麻烦来了。一个穿着考究的瘦子溜了进来,动作有点儿像受人训练。瘦子的眼神在房间里扫了一圈,最后定格在桌边那个白衬衫男人身上。没两轮,他悄悄跟旁边人低语,下一刻,白衬衫男人脸色一变,拍案而起:“有人动手脚!”他指着桌角,气氛瞬间紧张。
有人开始指责,有人开始退后。老赵的脸色变了,眼里闪出危险的光。那种场子最怕的不是虚张声势,而是公然怀疑,是信任的底盘被人扒开一角。宁北看见白衬衫说的是“有人作弊”,心里一紧:作弊这种事一旦认定,今天这间屋子就不止输钱那么简单,后面的人脉、面子、背后的两拨扶手都会卷进来。
他压低嗓门,走到桌边:“哥们,别急。要真有问题,弄清楚再说。”说着,他眼皮儿底下瞟了一眼小亮,那小子立刻把手机放得低低,眼里有信号闪过——小亮己经把走廊的录像回放了个大致,虽然糊,但能看出有人在牌桌附近做过手脚。画面里有一道影子靠得太近。靠近不到给出证据,但能给人怀疑余地。
宁北不动声色,先把场面稳住。他把几个大额下注的人单独拉到一边,银两放在桌上,声音低到像刮煤:“兄弟们,这事儿咱别把小局闹成江湖事。你们要是真不服,老赵这里给出个公道,咱换个方法结算,谁亏谁赔,手下留情。再说了,你们也都知道,省城这地儿,惹事儿没好处。”
话是软的,可里面有压人的分量。怕的不是对方,而是背后的人看戏。旋即,一名大汉冷哼一声站起,拍拍白衬衫男人的肩膀:“行,就按你说的,先别闹。今儿个的账,等会儿算清楚。”他的嘴角笑得一分轻蔑,一分示好。
宁北这回又演了一出:“给你们一个选择,要是心里不服,咱可以换台、换局、换人,甚至换地方。但凡能保证咱这一晚不出人命,老赵这儿不会白搭。”他把牙齿咬得微微响,像是在提醒这是最后的温柔。
事态没有进一步恶化,老赵在旁边松了一口气,把那晚的分账推到桌上。白衬衫男人看了看,脸色由红转白,最后低头掏出一叠票子推过去,仿佛事态就这样被压了下去。
宁北从这场小风波里学到几件事:一是信息要快,要比别人更先知道半秒;二是处置要既要稳又要有面子,不能让任何一方觉得被当场“赚了”;三是底线要有,但不要吓到了手里的活儿。更重要的,是他看见了利益如何能像磁铁一样把人拉拢,也能把仇恨像锈刀一样磨得光滑。
那夜结束,大家收了些小钱,分成了口袋。铁柱拍着胸口乐:“今儿干得不错,老子胳膊还烧着劲儿。”胖子军数钞票数得像数年糕,脸上乐开了花。二狗跟着叫好,小亮把那张有瑕疵的录像图截了图,放到他们的小群里,标题写着“注意”。
回到宿舍,宁北坐在床边,数着那晚的分成,心里像掂着两重东西:一面是甜,钱快,兄弟在一起战斗的;另一面是苦,风险也跟着长。黑狼的那句话在耳边复刻:“你得学会把危险留给别人,把好处留下来。”他说得狠,但也是事实。
第二天清晨,正当他们兴奋地计划下一场时,小亮的手机震了三下,是条陌生短信:照片附带一句话——“你们在老赵那儿的画面,己经有人看见了。”照片里是他们昨晚的房门口,虽然角度糊,但能看到几个人影。下面,是一个电话号码。没有署名。
宁北把短信摊在桌上,眼底的笑意立刻收敛。他心里一阵凉,知道这张照片不是偶然。省城的水,比他们想象的更深;有人在观察,有人在算。他把纸牌压在照片上,像是把这点儿小纸条压成更重的东西。
窗外霓虹在雨里拉出长线,像未干的墨。宁北的手攥紧了,又松开。他看着兄弟们一个个还在半梦半醒间,低声说:“走一步看一步,别把自己摔死了。今晚咱们别主动招人注意,但也别怂。有人想盯,咱就盯回去。”
铁柱抬起头,眼里有火:“谁盯谁,咱就让谁瞧瞧,铁柱在,谁敢动你们半分。”二狗点头,小亮手指在照片上敲了敲,像敲定一门生意。
夜幕还没彻底褪去,省城的街头开始有人拉开了摊子。宁北把那张照片折好,塞进口袋,像放了一枚暗号。他知道这一路才刚开始,前方可能是更多的钱,也可能是刀。黑狼的世界是个大锅,需要有人先把青烟拨开,让别人看见里面煮啥。宁北心里己经有了另一个念头:如何把这堆杂乱的局,变成自己的局。想法刚一生出,手机又震了一下,是个无名来电:只听一道低沉的声音,像从深海里捞出来:“不错,继续,但别忘了——有时候,退一步,是为了更猛的冲。”随后挂断。
宁北抬头看了眼窗外,天边那盏霓虹忽闪忽灭,像是在答话。他抿唇一笑,笑里既有兴奋,也有一丝警觉:下一场更大的局在等着,鸭子己经下水,水里有多少暗礁,没人说得清。他把兄弟们的手搭在一起,像老家串起的稻草,低声道:“开局了,瞅准机会,下手干净利落——咱走的每一步,都得有人挡在前头,留得住人,也留得住脸。”
门口的走廊里,某间房的门缝里,悄悄滑出一张纸条,风把它吹到台阶上,纸上写着几个字:别忘了,你们己经被看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