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丰收与隐忧(第1页)
金秋九月,亚平宁半岛北部的天空湛蓝高远,空气中弥漫着谷物成熟的醇厚香气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王国初年的多事之秋,终于迎来了一抹亮色——农业丰收。在皮埃蒙特和伦巴第广袤的平原上,金色的麦浪翻滚,沉甸甸的麦穗压弯了腰。收割的农民们脸上带着久违的、发自内心的笑容,镰刀挥动,汗水滴落在肥沃的土地上。粮仓前所未有地充实起来,满载着小麦、玉米的马车络绎不绝地驶向城镇和市场。
“首相阁下,您看。”商务部农业司陪同亚历山德罗视察都灵郊外的一个大型农场,指着一座座堆满新粮、几乎要涨破的谷仓,语气中充满了激动,“推广科斯塔化工厂的硫酸铵化肥和新式条播机,效果太显著了,平均亩产比去年提高了两成以上。皮埃蒙特和伦巴第核心产区,普遍丰收。这大大缓解了城市粮食供应压力,平抑了粮价。”
亚历山德罗抓起一把的麦粒,感受着那份沉甸甸的踏实感。麦粒金黄,散发着阳光和泥土的味道。这是新政在农业领域结出的第一枚硕果,是“五年计划”中“农业为本”战略的初步胜利。化肥的魔力,加上相对稳定的北方环境和农技推广,终于冲破了建国初期的阴霾。
“很好。”亚历山德罗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农民的积极性如何?”
“非常高。”农业大臣回答,“尝到了甜头,很多观望的农场主都主动来询问购买化肥和农具的事宜。科斯塔化工厂的化肥现在是抢手货,订单排到了明年春天。”
亚历山德罗点点头,目光却不由自主地投向了南方:“南方试点地区的情况呢?”
农业大臣的表情变得谨慎了一些:“卡拉布里亚和西西里的几个土地改革试点区,情况…有好有坏。推行了合作社模式、由国家资助兴修了小型水利、并推广了化肥的地区,比如靠近那不勒斯的那个‘维苏威合作社’,收成确实有明显改善,农民基本能吃饱了,对政府的抵触情绪降低不少。但是…”
他叹了口气:“但是,改革推进慢、或者遭遇当地豪强暗中阻挠的地区,效果就大打折扣。而且,南方整体的基础设施太差,很多粮食运不出来,只能在本地低价销售,农民实际增收有限。更麻烦的是,土匪活动虽然被军队压制,但并未根除,秋收季节反而更活跃了,抢劫运粮车队的事情时有发生。”
亚历山德罗的眉头又皱了起来。南方的症结,如同附骨之疽,绝非一次丰收就能解决。土地改革的温和渐进性保证了稳定,但也注定了其效果的缓慢和不平衡。土匪问题,更是需要军事、经济、社会综合治理的顽疾。
带着一丝忧虑回到首相府,财政大臣里卡尔迪早己等候多时,他脸上的愁云比农业司刚才提及南方问题时还要浓重得多。
“首相,丰收是好消息,但…”里卡尔迪没有寒暄,首接摊开一份份令人触目惊心的报表,“我们快被钱袋子勒死了。”
他指着图表上那条陡峭上扬的红色曲线:“国债像坐了火箭一样往上窜,发行铁路债券、支付军队剿匪和南方维稳的开销、补贴新建工厂(包括关税保护带来的潜在税收损失)、支付官僚体系膨胀的薪水、再加上科斯塔集团虽然订单激增但扩大生产本身的巨大投入…国库,快见底了。”
亚历山德罗看着那些天文数字,感到一阵窒息般的压力。丰收带来的那点喜悦瞬间被冲得无影无踪。他知道花钱如流水,却没想到窟窿如此之大。北美战争财是未来的希望,但远水难解近渴,而且扩大生产本身也需要前期投入。
“具体缺口?”亚历山德罗的声音低沉。
“到年底,预计赤字将超过全年财政收入的三分之一,”里卡尔迪的声音有些发颤,“这还不包括‘战时出口促进计划’可能需要的补贴和贷款担保。首相阁下,债券利息、到期本金的偿还压力像山一样压过来,再不想办法开源节流,国家信用就要崩盘了。到时候,别说五年计划,王国都可能陷入财政危机。”
办公室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窗外丰收的喧嚣与室内的财政冰窟形成了刺眼的对比。亚历山德罗沉默了片刻,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这是他思考重大决策时的习惯。良久,他抬起头,眼神重新变得锐利而冷静:“恐慌解决不了问题。两件事:开源和节流。”
“节流:”他首先指向最现实也最痛苦的部分,“里卡尔迪,你立刻拟定一份《政府开支紧缩方案》:第一,非紧急、非必要的政府工程(除了铁路主干线、港口、电报网)一律暂停或大幅削减预算;第二,严格审核所有政府部门预算,砍掉一切不必要的行政开支、宴请、差旅;第三,冻结非关键岗位的公务员招聘,研究冗员裁撤方案(先从效率最低、贪腐举报多的部门开始,阻力再大也要动);第西,重新谈判部分政府大宗采购合同(尤其是军需品,现在我们有北美订单,议价权提高了),压价。省下的每一分钱,都是救命钱。”
里卡尔迪飞快记录,脸色依旧凝重:“首相,这些都是该做的,但…杯水车薪啊。裁撤冗员触动利益太大,短期难见效;压价空间也有限。最关键的是,基建(铁路、港口)和军队(剿匪、整编)这两大块,是五年计划和王国稳定的基石,根本没法大砍。”
“我知道。”亚历山德罗深吸一口气,“所以,开源才是关键。除了北美战争财这条‘快钱’通道要全力保障,我们还需要更大、更稳定的外部资金注入。”他的目光变得深邃,“是时候,认真考虑大规模引入外债了。”
“外债?”里卡尔迪心头一紧,“向谁借?英法?”
“主要目标:英国和法国。”亚历山德罗走到欧洲地图前,“英国佬有钱,伦敦金融城是世界的金库。法国拿破仑三世也有扩张野心,或许对在地中海有个稳定的伙伴感兴趣。我们手上有筹码:我们相对稳定的政局(至少表面上是),我们清晰的五年计划(给他们信心),我们北美出口带来的潜在还款能力,还有…”他顿了顿,“我们未来在地中海可能的战略价值。用国家未来的收益做抵押,换取眼下救命的资金。”
“这…风险极大。”里卡尔迪忧心忡忡,“利息会很高,条件会很苛刻,甚至可能附带政治条款。万一还不上…”
“没有‘万一’,”亚历山德罗斩钉截铁,带着一种近乎赌徒的决绝,“我们必须还上,北美出口、关税收入、未来的铁路运营收益、还有科斯塔集团…这些都是还款来源。这是场豪赌,赌的是意大利的未来,但我们现在别无选择。立刻着手准备详细的《国家信用报告》和《外债筹措方案》,列出我们能提供的抵押和承诺的还款计划。我会亲自和英法大使进行前期试探性接触,后期可能需要派专人亲自去伦敦和巴黎。”
他走到窗边,看着楼下街道上满载粮食的马车驶过,丰收的喜悦与财政的冰寒在他心中交织。“丰收是基础,是民心,但填不满国库的深渊。战争财是强心针,但治不了根本的贫血。外债…”他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是饮鸩止渴,也可能是起死回生的良药。就看我们如何操作,如何用这笔钱,真正让意大利的‘造血’机能强大起来。”
他转身,目光如炬:“里卡尔迪,紧缩方案要狠,外债筹划要快。我们是在和破产赛跑。丰收的金色麦浪之下,是足以吞噬一切的财政暗礁。意大利这艘新船,绝不能刚启航就触礁沉没。”首相府的书房里,弥漫着粮食的芬芳与冰冷的债务气息,一场关乎王国财政生命的战役,无声地打响了。窗外的都灵,依旧沉浸在丰收的秋日暖阳里,浑然不知其掌舵者正面临的惊涛骇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