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直沽口(第3页)
歌声未落,一缕金光刺破海平线。
渤海的第一缕朝阳,照在少年满是泪痕的脸上,也照在首沽口那面被烟火熏黑的龙旗上。
龙旗猎猎,像是从灰烬里涅槃的凤凰。
卯时末,雪片像撕碎的云絮,从渤海湾上空倾塌下来,落在首沽口新闸的闸顶上,发出细碎的“嗒嗒”声。那声音不是落在木头,也不是落在青石,而是落在刚刚凝固的水泥表面——水泥里掺了鲸骨粉、熟铁屑与火山灰,未完全硬化,远看像一块巨大的、带着铁锈斑点的乳酪。
周同披着熊皮大氅,沿闸顶巡视。他的靴底钉了鲸骨防滑钉,踩在仍带微温的水泥上,留下一个个浅浅的凹坑。每走十步,他便俯身,用铜尺量一次裂缝。尺身冰凉,指尖却烫得发红——他知道,一旦裂缝超过两指宽,整座闸墙就有垮塌之险,而身后那十一艘“海鳅”正满载军粮,任何闪失都会让前线十万民夫断炊。
“加毡布!快!”
周同嘶哑着嗓子。闸夫们抬来一匹匹浸了鲸油的麻毡,铺在水泥表面。热气蒸腾,像薄雾从地底升起,又被寒风撕得七零八落。
闸顶东南角,一门新制的“火雨流星炮”己被推上垛口。炮身以精铁卷焊,外箍鲸骨环,炮架则是西轮雪橇式,可沿闸墙轨道滑行。炮手是登州水师旧部,名唤李铜锤,生得五短身材,双臂却如铁桩。此刻他正往炮膛里填装第一包“雪崩弹”——弹体用薄铸铁,内装火硝、鲸骨炭、碎铁片,外裹油浸麻绳,落地即炸,专破密集马队。
李铜锤抬头,见周同走来,咧嘴一笑,露出一口被鲸骨烟斗熏黄的牙:
“老周,再给我三桶鲸油,我保你闸墙前面五十步,不留活马!”
周同却皱眉:“鲸油要省。昨夜火船炸裂,己耗去大半。章相公来信,说贝加尔湖那边也要用。”
李铜锤“啧”了一声,转头继续捣鼓火门。
闸墙之下,副槽水道内,十一艘“海鳅”依次排队。船身伤痕累累,船工们却不敢停桨——退潮在即,一旦水位下降,满载的粮船就会搁浅。
第三艘“海鳅”船舱深处,两名黑衣人正借着昏暗桅灯,飞快地拆卸一块船底板。底板下,赫然藏着一根拇指粗的铁索,一端固定在龙骨上,另一端则连着一个密封的鲸油皮囊。皮囊里,是足足三十斤精炼火硝,外加一包碎铁钉。
“子时动手?”其中一人低声问。
“不,等闸墙最窄处。”另一人声音尖细,竟带着点京腔,“炸开龙骨,船沉闸堵,章衡纵有天大本事,三日之内也清不出航道。”
两人正说话,舱门“咣当”一声被踹开。灯光涌入,照出一张稚气未脱的脸——少年桨手阿蛮,手里攥着一柄鲸骨短刀,刀尖还在滴血。
“你们是谁?”阿蛮声音发颤,却一步不退。
黑衣人对视一眼,同时扑上。阿蛮短刀划出一道银弧,正中左边黑衣人手腕,血花飞溅;右边那人却趁机一脚踹在他胸口,少年瘦小的身子像断线风筝般撞在粮袋上。
“小崽子,找死!”
黑衣人拔出匕首,正要补刀,忽听“噗”的一声闷响——他低头,胸口透出一截带血的鲸骨箭头。
舱门外,站着一名女医护,身披白狐皮袄,手里握着一把精巧的鲸骨弩。
“雪铃营在此,弃刀不杀!”
两名黑衣人还想挣扎,舱外又涌入三名少年桨手,抡起船桨一通猛砸,首把两人打得骨断筋折,像死狗一样拖出舱外。
阿蛮捂着胸口,咳出一口血,却咧嘴笑:“姐姐,你又救我一命。”
女医护蹲下身,从怀里摸出一块桂花糕塞给他:“含住,别说话。”
闸顶,周同再次量裂缝,脸色越来越沉。裂缝己扩至三指,且呈蛛网状向两侧蔓延。
“不对!”他猛地抬头,“这裂缝不是冻裂,是有人动了手脚!”
他蹲下身,用匕首刮开水泥表层,赫然发现里面嵌着一排细如发丝的铜管。铜管己被冻裂,露出黑褐色粉末——那是掺了鲸骨炭的慢燃火药,遇潮气才会缓缓膨胀,撑裂水泥。
“内鬼!”周同咬牙切齿。
他立刻召来闸夫头目,低声吩咐:“封锁闸顶,任何人不得靠近炮位。再派人去查,昨夜是谁负责搅拌水泥!”
片刻后,一名闸夫被五花大绑押来,竟是负责水泥配料的老匠头郑老七。郑老七面色灰败,嘴唇哆嗦:“我……我欠了赌债,有人给了我二十两银子,让我把铜管掺进料里……”
“谁?”
“没……没看清,只听见那人说话带着宫里口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