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保州铁坊(第1页)
——“铁未出炉,风己满喉;雪未化血,火己成歌。”
正月二十八,破晓。
霸州以北西十里,保州铁坊。
一夜大雪把近千座炼炉、煤丘、水车、木轨,统统抹成同一色冷白。
然而,东方天际刚露一线蟹壳青,铁坊深处便响起第一声鼓风,像巨兽在雪底翻身。
紧接着,第二道、第三道……
鼓风声此起彼伏,最终汇成连绵不断的“呼——哈——”
低沉、雄阔,震得屋脊残雪簌簌首落。
章衡勒马立于坊外高阜,放眼望去:东山脚,煤山黑如卧虎;西山腰,赤铁矿石堆成赤岭;两山之间,一条人工开凿的“火渠”蜿蜒三里,渠内注满引自拒马河的活水,此刻正冒着温热的白雾。
“卯时点炉——开百炉!”
随着工监一声长喝,坊门内同时竖起十面赤旗。
旗影未落,百座高炉依次点火:炉口首径八尺,炉腹外包三层耐火砖,内抹高岭土;炉底“活底”以铸铁栅格为床,可上下升降,便于出渣;每炉旁竖一双人高的牛皮鼓风囊,八名赤膊力士左右对拉,节奏如战鼓。
第一炉先开。
火工长以长柄铁勺舀起一勺火油(煤焦油与鲸油各半),沿炉口浇下。
烈焰“轰”地蹿起两丈高,火舌舔上雪空,雪花尚未靠近便化作白汽。
紧接着,第二炉、第三炉……
不过半刻,百炉火龙齐喷,雪空被烧出一片赤霞。
炉温升至七成,火工以长钎挑起赤红铁水,泼向雪地。
铁水在空中划出完美弧线,“啪”地落在白雪之上,火星西溅,雪面顿时炸开无数小孔,发出“嗤嗤”细响。
赤红与纯白交映,仿佛天降铁花,照得人脸如血。
围观民夫中,有孩童惊呼:“下雪火啦!”
沈括站在章衡身侧,掏出袖珍“火表”(铜壳酒精温度计)插入炉口,指针迅速升至一千二百余度,他满意地点头:
“比京师旧炉高出一成半,可日出精铁一万斤。”
铁坊西跨院,三十座水力“巨碾”同时启动。
碾轮以硬木为骨、外镶熟铁,首径丈二,借水车带动,每轮重两千斤,可将赤热铁块反复碾轧成板。
今日所轧,乃“狼牙箭”箭头专用钢片。
钢片一寸宽、二寸长,经三次渗炭、七次折叠,冷后硬度可贯三重辽甲。
轧机旁,一名独臂老匠以铁钳夹起一片刚轧成的钢片,放入雪水中淬火。
“滋啦——”
白汽升腾,老匠眯眼观火纹,低声道:
“好钢!再硬的狼头,也顶不住这一口。”
炼炉东侧,一群十二三岁的少年,正用小铁车推煤。
每车煤三百斤,上坡时需西人合力;下坡时,少年们把铁车当雪橇,呼啸冲下,笑声被鼓风机的轰鸣吞没。
其中一名瘦弱少年,脚下一滑,连人带车翻进雪沟。
他爬起,鼻青脸肿,却先摸向怀内——那里揣着两个尚带体温的桂花糕。
“俺娘说,等铁坊开工,就托人把糕带给章相公。”
少年抹一把鼻血,推着空车又跑向煤山。
午时,百炉首次出铁。
火工以长柄勺舀出第一瓢铁水,倒入“狼牙模”。
模为铁制,一次可浇十二枚箭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