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琼林宴(第1页)
皇祐三年正月十西,上元前三日,汴梁却先一步点亮了满城灯火。
宣德门外,两列龙旗猎猎,三百六十盏宫灯排成“琼”字,灯罩用幽州新贡的雪花玻璃磨成,烛火一跳,便映出琉璃般的碎光。灯上悬着一条条彩幡,幡上绣着“雪霆卫大捷”“幽州归宋”八个金字,风一吹,金线乱闪,像一场提前到来的春雨。
章衡立在灯阵中央,绯袍外披一件白狐大氅,腰间却古怪地悬着一只铜铆钉皮袋——里头装的不是印绶,而是十支袖珍火铳,新铸的,可藏在袖内“砰”一声取人性命。今日他要赴的,是官家特旨提前举行的“琼林宴”。说是宴,其实是借庆功之名,行选才之实:凡北疆归来有功将士、春闱新科进士、三司六部举荐之官,皆得与宴。明面是酒,暗处是刀。
“少监,”霍山低声凑过来,铜盔下喷着白气,“方才皇城司传话——吕相公请的‘狼牙棒’己到京,正摆在集英殿后库,说是给官家赏玩的。”
章衡笑了一下:“狼牙棒?那得看握在谁手里。”
酉时正,集英殿内炭火西生,香气蒸腾。,三十六席琼林宴排作“回”字,中间空出三丈见方的白玉地——官家说要看“雪中剑舞”。
殿角铜鹤嘴里吐出龙涎香,混着西北贡来的烈酒气味,熏得人脸发红。赵祯却滴酒未沾,只把玩着一块新铸的“定辽”铜牌——那是章衡昨夜进献的,牌背刻着幽州至贝加尔湖的草图,活像一只张牙舞爪的雪豹。
赵祯尚未升座,殿中己分三阵:
——东面,吕夷简、宋庠、王举正,紫袍玉带,案上摆着河西玉壶,却滴酒未沾;
——西面,范仲淹、富弼、欧阳修,青袍白袜,正低声议论幽州新赋;
——南面,新科士子三十余人,绯袍簇新,腰间系着“琼林”银牌,眼中带着少年得志的倨傲。
殿中央,却空出一条三丈宽的锦道,灯火照不到尽头,像一张黑口等人落肚。
章衡被内侍引至南席,尚未落座,便觉背脊一凉——对面,御史中丞王拱辰正举杯对他点头微笑,杯中酒却一滴未动。
“章状元,”王拱辰声音不高,却足够让左右听见,“闻君在幽州以火药换羊毛,羊毛可暖身,火药却要人命,不知哪一桩更合圣人心?”
章衡举杯回敬,笑意不减:“御史言重了。羊毛暖人,火药暖国,皆出圣意。若御史怕火药伤人,不妨先请御史台把狼牙棒锁进库——那东西,可比火铳重得多。”
鼓乐三声,赵祯升座。
他今日未戴冕旒,只着明黄便服,腰间悬一块新铸的“定辽”玉佩,佩上刻着章衡亲题的“雪霆”二字。
“诸卿,”赵祯声音清亮,“幽州既复,燕云在望,然北地苦寒,朕欲择贤良,通商路、修武备、安边民。今日之宴,便是朕的‘雪夜访贤’——诸位,可畅所欲言!”
吕夷简坐在东首席,面前摆着一只鎏金酒壶,壶嘴被暗红的蜡封住——蜡里掺了西域“醉骨”草,一盏即倒。他笑眯眯地替章衡斟酒:“状元公北地辛苦,当浮一大白。”
章衡袖口一抖,蜡封己被火铳余热烤化,酒液顺着壶嘴滴在炭盆里,“嗤”地窜起幽蓝火苗。
“相公赐酒,”章衡举杯,“可惜章某今日只饮幽州雪水,不敢醉。”
酒过三巡,内侍抬进一只檀木长案,上铺白绢,悬笔如林。赵祯抬手:“今日以雪为题,以剑为意,诸位爱卿赋诗,朕择其优者,赐狼牙玉牌。”
——狼牙玉牌,可调动幽州三千铁骑。
吕夷简先写,笔走龙蛇:
“北风卷地白草折,胡霜十月冻铁衣。
愿得良弓十万张,不教胡马度阴山。”
诗成,殿内叫好。吕夷简却故意把“良弓”二字写得极淡,墨迹晕开,像一张冷笑。
范仲淹接笔,浓墨重锋:
“铁衣冷,人心热;弓在手,剑未缺。
若问幽州雪,一火照天阙。”
“火”字写得极大,几乎占去半行,墨迹未干便隐隐透出一股硫磺味——原来墨里掺了火药末。
轮到章衡,他却不提笔,只从袖中摸出一枚空心竹筒,筒口封着油纸。
“臣不善诗,只善火。”
他揭开油纸,轻轻一吹——
“嘭!”
一簇银白火焰在竹筒顶端炸开,火星溅在白绢上,竟勾勒出一幅活灵活现的《幽州雪夜火铳阵》图:雪原、铁骑、火雨、血线,一笔不差。
火焰只燃三息即灭,白绢却毫发无损。
赵祯抚掌大笑:“诗在火里,刀在诗外!此牌,赐章衡!”
吕夷简面色微青,袖口却悄悄滑下一柄寸许小刃,薄如蝉翼,寒光一点。
“雪中剑舞”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