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东洲北岸(第1页)
——“巨木之下,必有龙吟。”庆历元年(1101)十月望日,黎明前的东洲北岸被海雾裹得密不透风。“龙骨号”像一只盲眼的巨鲸,侧帆半收,在碎浪间缓缓滑行。章衡披着宋制紫貂大氅,立在艏楼,手把铜制单筒千里镜,却什么也望不见——雾太浓,连桅杆顶端的日月龙旗也只能辨出一抹黯红。
“相公,再往前便是暗礁浅滩,水手们都不敢动橹。”副使李公麟低声禀报,声音被雾气压得发闷。
章衡未答,只抬手示意。片刻后,船舷侧传来一阵低沉而悠长的号角——那是随军的登州老船工以鲸骨为筒吹出的“雾鲸号”。声音仿佛从海底升起,穿过浓雾,撞上陆地,又折回来,回声层层叠叠,像一条看不见的指路索。
“左三橹,缓进!”李公麟会意,高声传令。
浓雾中,大船一寸寸挪向未知的海岸。
雾忽然散开,仿佛天神伸手揭去一层纱幕。所有人同时屏住了呼吸——面前是一堵真正的“城墙”:海岸边,红杉拔地而起,树干粗至十人合抱,高逾二十丈,树皮红若朱砂,在朝阳下泛着金属般的冷光。巨树之间,雾气缭绕,像无数条白龙盘旋。
“此即《山海经》所谓‘扶木’乎?”书记官沈括喃喃。
章衡却眯起眼,看见巨木脚下有一条细长的沙滩,沙滩之后,隐约可见炊烟。
“土著。”他轻声道,“且己发现我们。”
最先出现的,是一名头戴鹰羽冠的少年。他赤足踏浪而来,皮肤铜亮,腰悬磨制极薄的石刀,手里却握着一根顶端削尖的鲸骨长矛——显然是从搁浅巨鲸身上拾得。少年警惕地停在十步之外,目光落在章衡腰间悬挂的“火雨流星铳”上——那是一支短管燧发枪,枪身嵌银,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章衡摊开双手,示意无兵刃。李公麟会意,从船舷吊下一竹篮,内盛雪白的大宋桂花糕——这是自杭州出发前连夜蒸制,用蜜糖渍过,外裹糯米纸,甜香扑鼻。
少年鼻翼微动,终于放下长矛,接过竹篮。
他先嗅,再轻咬一口,眼睛倏地睁大,回头冲林中发出一声长啸。
啸声未绝,红杉巨木之间奔出数十名同样装束的土著,男女老幼皆有。他们围成一个半圆,男人执骨矛、石斧,女人抱陶瓮,孩童则躲在母亲裙后,露出乌黑的眼睛。
章衡早备下“万国译语手卷”,内有他凭记忆写下的数百条阿兹特克、玛雅、易洛魁、阿尔冈昆等语汇。然而此地口音与手卷所载相去甚远,他只能用最原始的办法——指物命名。
他指自己:“宋。”再指身后巨舟:“船。”取一块桂花糕:“甜。”少年学舌:“宋……船……甜。”人群爆发出一阵善意的笑。
章衡趁热打铁,示意抬下一口木箱,掀开盖子——里面是铁斧、铜镜、青瓷碗、丝绸尺头,还有一只小小玻璃镜。土著们发出惊叹,尤其是玻璃镜,妇人照见自己面容,惊叫着又哭又笑。
少年却指向红杉,又指向章衡的船,做了一个“砍”的手势。
沈括低声道:“他们愿以木材易物。”
章衡心头一震——这正是他梦寐以求的。红杉木质坚而轻,抗虫耐腐,若用作船材,可造更大更稳的远洋巨舟;若用作桅杆,可高挂重帆,借西风首渡太平洋。
交易暂定在次日进行。傍晚,土著燃起巨大火塘,烤鹿肉、烤鲑鱼,香味随海风飘上甲板。章衡带李公麟、沈括、医师孙尚郎及十名持空铳的水手下船,围火而坐。
火光照耀下,少年名叫“卡塔克”,意为“鹰之影”,其部落自称“奥洛姆”,人口约三千,散居红杉林与河谷之间。
沈括取出袖珍罗盘,卡塔克好奇地拨动磁针,见针尖始终指向北方,惊呼“灵羽”。章衡笑而不语,心中却盘算:此地纬度约在北纬西十度,磁偏角几近于零,若立寨筑港,可北上阿拉斯加,南下金山,东控河口,西扼内陆,实乃天赐之关。
夜深,火塘将熄,卡塔克以骨刀划破指尖,滴血于章衡掌心,又用鲸脂抹在章衡额头,口中念咒。译语手卷中无此仪,但章衡明白:这是“血盟”。
然而,红杉巨木之北,并非只有奥洛姆一部。
午夜,沈括起夜,忽见远处林梢有火光闪动,似有人在传递信号。他悄回营地,附耳告知章衡。
章衡沉吟片刻,令李公麟率三名水手前往探查。
半个时辰后,李公麟带回一人——被捆得结结实实,脸涂黑白条纹,胸口刺着狼首图腾。
“北山部,‘斯卡穆’。”卡塔克脸色骤变,“他们吃人。”
原来奥洛姆与斯卡穆为争夺红杉砍伐权,己结下三代血仇。斯卡穆闻宋人携至宝而来,欲趁夜劫营,杀人夺船。
章衡当机立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