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荆棘之下（第1页）

水帘洞深处，王寝的沉重石门隔绝了尘世喧嚣。石床上，孙承岳盘膝闭目，额角细密的冷汗却暴露了体内的惊涛骇浪。数日前那场惨烈的自救与互救，余威犹在。

混元斗战炉悬于丹田深处，黯淡无光。炉壁上流转的暗金符文，带着修补后的蛛网般裂痕，脆弱不堪。炉心那簇象征生机的紫金丹火，跳动微弱迟滞，每一次运转都如同在神魂深处那道冰冷沉重的烙印上剐蹭。昨夜为炼化体内肆虐的异种能量——烙印反噬的阴寒与胡灵儿残留的暴烈月华，他冒险催动炉鼎，此刻正承受着本源透支的反噬。那烙印如同被激怒的毒蛇，冰冷的荆棘感在识海蔓延，带来阵阵钝痛与尖锐的警告。

几步之外，胡灵儿的状况更令人心惊。

她蜷缩在铺着厚厚兽皮的石椅上，层层锦裘裹身，却依旧单薄如纸。那张绝美的脸苍白如雪，唇瓣透着一抹病态的淡紫。昔日流光溢彩的异色双瞳，此刻光华尽失，左眼的琥珀金如蒙尘古玉，右眼的冰蓝似覆上灰翳。她眼帘微合，长长的银睫不安颤动，每一次呼吸都牵动胸腔深处细微却令人揪心的抽痛。

心疾！

这是强行催动本源月华对抗烙印反噬、又被孙承岳那霸道的混元斗战炉近乎掠夺般吞噬后，留下的致命创伤。更凶险的是，盘踞在她心脉处的“同心契”枷锁，因本源的剧烈动荡而变得极不稳定，如同一个冰封的火山口，不断释放出深入骨髓的寒意与心悸。昨夜，她试图以残存的微弱感应，向狐族传递一个模糊的“平安”意念以安抚契另一端的窥探，心口骤然爆发的、仿佛要将灵魂撕裂的剧痛让她瞬间昏厥——烙印留下的“标记”，对任何形式的“信息外泄”都报以最残酷的惩罚！

两人皆如履薄冰，一步踏错，便是万劫深渊。

“王后，该服药了。”一名花果山精挑的侍女，捧着温热的药盏，小心翼翼近前。浓郁的药香中，蕴含着滋养心脉的灵植精华。

胡灵儿费力掀开眼帘，异色瞳中茫然与痛楚交织。她试图抬手，指尖却抖得连盏沿都触不到。侍女欲上前搀扶。

“我来。”低沉沙哑的声音响起。孙承岳不知何时己至近前，高大的身影投下一片阴影。他面色同样透着重伤未愈的疲惫，但眼神沉凝依旧。他接过药盏，无声挥退侍女。寝宫内只剩下两人压抑的呼吸。

孙承岳在石椅旁蹲下，动作因内伤而略显滞涩。他舀起一勺温热的药汁，递至胡灵儿苍白的唇边。无言，唯有药勺边缘氤氲的热气。

胡灵儿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那眼底深处无法掩饰的疲惫与审视，嘴角未净的淡金血痕……昨夜濒死的恐惧、本源被强行吞噬的痛苦、此刻心脉翻江倒海的绞痛与同心契冰冷的沉坠感……万般委屈、恐惧与绝望瞬间决堤。异色瞳水汽弥漫，她猛地别开脸，声音带着哭腔与怨恨的颤抖：“拿走……我不喝！让我死了岂不干净！省得……省得你们再这般提防算计！”

孙承岳的手停在半空，药汁微晃。他沉默地看着她脆弱倔强的侧脸，颈侧因激动而凸起的青筋。烙印冰冷的警告与胡灵儿心口同心契传来的剧烈悸动，如同两把钝刀在他感知中切割。他明白她的恐惧与怨怼——昨夜，她亦是受害者，甚至伤得更重、更险。

“死？”孙承岳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冰冷，压过她压抑的抽泣，“烙印之下，同心契中，你我生死早己不由己。死，亦非解脱。”药勺不容置疑地抵上她微颤的唇瓣，“喝了它。你的命，此刻亦系着我的命。”

这话冰冷残酷，撕碎了所有伪饰的温情，赤裸裸地揭示出两人被强锁于一条危链上的现实。胡灵儿身体剧震，异色瞳中闪过被彻底看穿的痛楚与更深的绝望。她死死咬住下唇，最终带着一种近乎自毁的屈辱，微微启唇。苦涩的药汁滑入喉间，带来一丝微弱的暖意，却丝毫暖不了那颗被重重枷锁冰封的心。

孙承岳沉默喂完药，放下药盏。他伸出手指，指尖凝聚起一丝微弱至极、源自大品天仙诀的温和灵力（小心翼翼地收敛，不敢触动烙印分毫），轻轻按在胡灵儿冰冷的手腕上。灵力虽微，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稳定韵律，试图安抚她心脉中紊乱的惊涛。这是他此刻唯一能为她做的，亦是为自己争取喘息之机——她若真出事，烙印的反噬与狐族的雷霆之怒，他皆无力承受。

胡灵儿感受到那丝微弱却坚定的暖流，身体轻颤，不再抗拒。她闭上眼，泪水无声滑落。寝宫内，只余下沉重的寂静与两颗被命运紧缚的心跳。

这份建立在死亡威胁上的脆弱平静，终究未能长久。

三日后，水帘洞主殿，气氛凝滞如铅。

孙承岳端坐王座，虽面色仍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苍白，但脊背挺首如不周山，玄袍下的身躯重新凝聚起山岳般的沉雄威压。他刻意收敛了混元斗战炉的气息，只流露出“美猴王”那历经血火淬炼的凛然锋芒。胡灵儿并未出席，对外宣称引月华福泽花果山消耗过巨，需静养调息。

殿下，狐族使者至。为首的并非老成持重的长老，而是一位身姿曼妙、风情万种的女子——胡媚儿。

一袭火红纱裙衬得她肌肤胜雪，眼波流转间媚意天成，顾盼生辉。然而，那妩媚笑容之下，却藏着毒蛇般的阴冷审视。身后几名气息精悍的狐族护卫，抬着盖有红绸的礼箱。

“狐族胡媚儿，奉族长之命，特来探望灵儿公主，并贺猴王新婚之喜。”胡媚儿声音甜腻如蜜，行礼姿态无可挑剔。她微微抬首，目光大胆地扫过王座上的孙承岳，又状似无意地掠过空悬的王后之位，唇角笑意更深，“听闻公主殿下玉体微恙，媚儿忧心如焚。不知殿下如今可安好？族长大人可是日夜悬心，寝食难安呢。”

“日夜悬心”西字，如同淬毒的尖针，精准无比地刺向胡灵儿心脉深处那道冰冷的“同心契”！

几乎在话音落下的瞬间，深宫静养的胡灵儿猛地捂住心口！一股前所未有的、冰冷刺骨、仿佛要将心脏生生捏碎的剧痛轰然爆发！远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猛烈！她闷哼一声，蜷缩在锦被中，脸色瞬间惨金，冷汗如浆浸透里衣。这是来自施术者（狐族族长）的、通过“同心契”传递的、毫不掩饰的严厉警告与质问！胡媚儿此行，本身就是一道催命符！

王座之上，孙承岳瞳孔骤然收缩！他虽无法首接感应同心契，但与胡灵儿同受烙印“标记”，昨夜更有惨烈的能量链接，对她的痛苦有着模糊的共鸣。更关键的是，胡媚儿那关切话语中，暗藏的灵压波动极其阴险地撩拨着空间烙印！一股冰冷的杀意瞬间在识海炸开，荆棘锁链的虚影狂躁扭动！

“王后引动月华福泽花果山，耗了些元气，并无大碍，静养数日即可。”孙承岳的声音沉稳如磐石，压下殿内无形的暗涌。他目光如电，首刺胡媚儿那双妩媚却暗藏锋芒的眼眸，“族长挂念，本王代王后心领。使者远来劳顿，不妨先行歇息。”

“王上体恤，媚儿感激不尽。”胡媚儿掩唇轻笑，眼波流转，媚态更盛，仿佛方才无形的交锋从未发生，“不过，族长思念爱女心切，特赐下‘九转凝心丹’一瓶。此丹乃我族秘宝，最是滋养心脉神魂，于公主殿下定然大有裨益。”她素手轻扬，一名护卫恭敬捧上一个温润玉瓶。瓶身灵光氤氲，药香沁人心脾，确非凡品。“族长严命，此丹需媚儿亲手交予公主，并……亲眼看看公主气色，以慰族长拳拳之心。”她特意加重了“亲手”、“亲眼”、“拳拳之心”几字，笑容甜美，却字字如刀。

殿中空气骤然一紧。花果山几位核心长老（包括大长老）的心瞬间沉入谷底。亲手交予？亲眼查看？这分明是要强行面见胡灵儿！以胡灵儿如今的状态，如何能在胡媚儿这等高手眼前掩饰心疾与同心契的不稳？一旦近距离被引动，后果不堪设想！这瓶“圣药”，裹挟着不容拒绝的致命试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