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土地庙（第1页）

翌日午时，城南土地庙。

这庙宇年久失修，墙皮剥落，蛛网暗结，平日里除了偶尔几个乞儿躲雨，鲜有人至。今日却透着一股不同寻常的气氛。

彭子其溜溜达达走来，手里拎着个用油纸包得严严实实、还冒着丝丝热气的大包裹，哼着小调，仿佛真是来赴一场老友的聚餐。

离庙门还有十来丈，他便感觉到几道隐晦的目光从不同方向扫来，如同冰冷的蛛丝黏在身上，又迅速收回。庙宇周围的空气似乎也比别处凝滞几分，连鸟雀声都稀疏了。

“排场不小啊。”彭子其心里嘀咕，脸上笑容却更盛，一步三晃地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破旧庙门。

庙内光线昏暗，尘土味混合着一股廉价的熏香味扑面而来。残破的土地公塑像下，果然己经等着几个人。

昨日那“欢喜班主”换了一身稍显体面的绸布衫，但脸上那滑稽的白粉还没完全擦干净，看着有些不伦不类。他身边站着两人。

左边一个，是熟人——“济世堂”的刘扒皮。刘掌柜今日脸色依旧不太好看，眼神躲闪，尤其是看到彭子其进来时，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似乎昨日的“善举”还让他心有余悸。

右边一个，则是个生面孔。一个穿着浆洗得发白、打了好几个补丁却异常干净的长衫，戴着瓜皮小帽，手里还捏着一串油光锃亮的算盘的中年账房先生。这人面容清癯，眼神却精明得像淬了火的针尖，嘴角习惯性向下撇着，一副看谁都觉得欠他八百吊钱的模样。

“彭小哥！准时！真是信人！”欢喜班主率先迎上来，笑容热情洋溢，试图去接彭子其手里的包裹，“来就来嘛，还带什么东西？太客气了！”

彭子其手腕一翻，轻巧地避过，笑嘻嘻道：“好说好说，初次见面，总不好空手。一点自家做的‘硬菜’，给大家尝尝鲜。”

他将那硕大的油纸包放在供桌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显分量不轻。

那账房先生的目光在包裹上停留一瞬，鼻翼微不可察地动了动，似乎嗅到了一丝奇异的味道，但没说什么，只是拨了一下算盘珠，发出清脆的“啪”声。

刘扒皮则干笑着拱拱手：“彭…彭少侠…”

彭子其大大咧咧地摆摆手：“刘掌柜，气色好多了啊！看来行善积德果然养人！昨晚床底下长出金元宝没？”

刘扒皮脸皮抽搐，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欢喜班主赶紧打圆场：“哈哈，彭小哥真是风趣！来，我给你引荐，这位是贾先生，一手算盘打得精妙绝伦，最是擅长打理钱财，运营资本，让钱生钱！”

那贾先生这才抬起眼皮，看了彭子其一眼，声音干巴巴如同打算盘：“鄙人贾算，听闻彭少侠身怀巨资，且有心行善，特来一会。”他语气平淡，却带着一股天然的审视和算计味。

彭子其笑容可掬：“贾先生一看就是理财高手！失敬失敬！我这人吧，对钱没啥概念，就知道揣着烫手，想赶紧散出去积点德。班主说诸位有门路，能帮我把这钱散得‘增值’，散得‘有道’？”

他故意把“增值”和“有道”咬得重了些。

欢喜班主和贾算交换了一个眼神。

贾算开口道：“彭少侠快人快语。不错，钱财如水，堵则溃，疏则通。然疏亦有道。盲目施舍，徒养懒汉，非是积德，实为造业。需得有规划，有甄别，方能财尽其用，功德的彰。”

“哦？怎么个规划甄别法？”彭子其一脸“虚心求教”。

贾算手指飞快地在算盘上拨动了几下，发出噼里啪啦的脆响，如同在演奏一首金钱的序曲：“简单。其一，投资民生。如刘掌柜之药铺，可低价收购，统一经营，薄利多销，惠泽百姓的同时，亦能产生稳定收益，用于后续善举。其二，放贷取息。当然，非是那暴利盘剥，而是低息甚至无息借贷给确有营生能力之贫户，助其立业，待其盈利后再缓缓收回本金，如此循环，可谓善之善者。”

他说得条理清晰，冠冕堂皇，仿佛真是那么回事。

但彭子其心里冷笑：低价收购？怕不是强取豪夺！低息放贷？最后解释权还不是在你们手里？说得天花乱坠，核心不就是想把散碎的社会资源通过“善”的名义集中起来，纳入他们的掌控吗？

欢喜班主补充道：“贾先生所言极是！我们己初步物色了几家亟需‘帮助’的铺面，也筛选了一些可靠的借贷人选。只要彭小哥资金到位，立刻便能运作起来！届时名利双收，功德无量啊！”他搓着手，眼中闪烁着热切的光。

彭子其故作沉思状，摸着下巴：“听着是挺好…但我这人实在，不见兔子不撒鹰。你们说的铺面、人选，具体是哪些？我得先看看，这钱花得值不值，是不是真的积德。”

三人闻言，神色微动。贾算沉吟道：“彭少侠谨慎些也是应当。只是名单涉及他人隐私，且事关重大，不便在此轻易示人。不若彭少侠先拿出些许诚意，比如…先投入一千两，作为启动资金，我等便可将初步计划与部分名单与少侠参详？”

这是要空手套白狼，先骗一笔钱再说。

彭子其心里门清，脸上却露出犹豫挣扎之色，手不由自主地捂紧了怀里放金票的位置：“一千两…也不是不行…但我总得知道个大概方向吧？比如…是城东那家快倒闭的棺材铺？还是码头那几个扛大包的苦力？或者是…”他目光“无意”地扫过刘扒皮，“…济世堂隔壁那家总抢生意的王记茶楼？”

他这话纯属信口胡诌，试探反应。

果然，听到“王记茶楼”时，刘扒皮眼皮猛地一跳，贾算拨算盘的手指也微微一顿。欢喜班主连忙笑道：“彭小哥说笑了，具体事宜，还需详细筹划…”

彭子其心中了然，看来这王记茶楼，说不定真碍了他们的事。

他忽然一拍大腿：“罢了！我看诸位都是干大事的人！我信得过！”

他伸手入怀，在那三双瞬间亮起来的目光注视下，摸索了半天，掏出来的却不是金票，而是一张皱巴巴、画着歪歪扭扭符号的纸。

“这是…”欢喜班主疑惑。

“哦，这是我昨夜呕心沥血，设计的‘功德无量散财大计’第一阶段的投资规划图！”彭子其一本正经地展开那张纸，只见上面用炭笔画了几个圈圈叉叉，还有疑似猪头的图案，“我看城西乞丐比较多，计划先投资五百两，给他们每人打造一个纯金的饭碗！再投资五百两，给全城的狗定制纯银的项圈，防止它们打架咬伤路人！你们觉得这计划怎么样？是不是功德无量？肯定能上西天…哦不，是上功德簿头条！”

三人看着那张“规划图”，脸上的肌肉都在抽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