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我心甚慰(第2页)
于是,街角树荫下,出现了一幅略显奇异的景象。两位风采卓然的年轻公子,不去吟诗作对,也不去饮酒品茶,却并肩坐在小摊的矮凳上,指尖缠绕着丝线,神情认真地编织着什么。
言锦手中的是两条长命缕,而宿淮手中则是先前的红绳,原先的结扣崩了线,他索性拆了重新编织。
微风不燥,阳光正好,耳边是百姓的弹笑声,当真是岁月静好。
言锦趴在桌上静静看着宿淮翻飞的手指。
恍惚间想起来初遇宿淮之时,那时他唯一的爷爷方离世,宿家医馆是原先跟着老爷子的老仆支撑着,但老仆不是爷爷,改变不了他再也没有亲人的事实,就像自己一般。
那时宿淮还是个小毛孩子,却也有了几分大人的模样,人们常说养小猫小狗是为了释放自己的爱,再得到相应的回馈,只有这样才能感受世间千万的美好。
而自己对于宿淮,或是宿淮对于自己,约莫便是如此情义。
“我见君来,顿觉吾庐,溪山美哉。”言锦呢喃道。
他的声音轻极了,但宿淮仍然似有感应般应了一声,于是言锦笑了起来,他拿过一条长命缕想要为宿淮戴上。
宿淮正到收尾关键之时,被他打断也未恼怒,反而用一只手将红绳尾端捏住,另一只手彻底松开方便言锦。
言锦戴得很仔细,道:“记得端阳的第一场雨后将它扔进河里,这样便可保你长命百岁。”
宿淮垂眸看着言锦的眉眼,轻声道:“是。”
他这声应得很乖,言锦一颗老心被戳得直冒泡,一把捧了宿淮的连揉搓:“小毛头也长大啦!”
宿淮懵:“什么?”
“没什么。”言锦收回手道,“你当真想去西北?”
“嗯。”宿淮系好最后一个结,像方才言锦那般,郑重地戴到他的手腕上,“我想做几年游医。”
“你像我这么大时,已跟随师父去了许多地方,成了声名在外的名医,而我对外毫无建树,对内亦算不得助力,这几年一直在你的庇护下长大,所以想要出去见见世间百态。”他看了言锦一眼,又见他眼下乌青,不由得有些心疼,很快心疼中生了满心的愧疚。
言锦本就身体不好,先前那般伤神,如今为了自己的事匆忙赶来,又哄着纵容自己胡闹……
宿淮放柔了声音道:“言锦,让我去外面走走吧。”
言锦看着他,忽然想起来少时的自己,沉默片刻道:“我第一次随师父游历时闯下过一桩祸事。”
宿淮猛地抬头。
言锦往日里总是没个正经,看上去嘴上不把门,实则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他心里拧得门清,他不想说的事情,谁也没法让他开口,若是问多了变会被这人插科打诨地混过去,事后还会被调侃一番,是个不怎么交心的棒槌。
如今却是他头一次主动提起往事。
那时的言锦初初离家,他活了两辈子,其实也没去过什么地方,上一世大多被困在医院,这一世也大多被关在言府,所以心中解脱,满是对未来的憧憬和少年意气。
他跟着殷竹霜学了一断时间的医术,诚然,他的天赋极高,治好了许多病人,头一次靠自己做成一件事,欣喜之余有些自满,私心里觉得自己就是奇才,常常不顾劝阻自己研制新药给病人用,于是在这样的想法中,他险些闹出来人命。
这事最后是殷竹霜拧着他的后领,用藤条压着给人家认错才免了一场官司。后来殷竹霜罚他抄了整整一年的医书,风雨无阻,每日必查。
也就是那时他才真正明白一个大夫手中握着的是什么,再不敢任性妄为。
“君子如玉,当临渊不惊,不争明月自照山河,修得一身明月魄,方能存活于乱世。”说到这里,言锦话音一顿,看向宿淮,“然而宿淮,我们是大夫,既成了大夫,便要入世去。”
“生命之事于所有人而言皆是无法想象之重,务必郑重对之。”
宿淮看了他许久,心中忽然一酸,自他尚未习得几个字时家里便再无长辈,无人教诲他,在三生堂的几年,师门几人都对他很好,却也无人说过这样的话。
他原以为只要言锦真心对自己便好,再不敢有所求,那些想将人占为己有的龌龊心思总能随着长大淡忘,如今却是再不得平静。
宿淮近乎绝望地想着,这人总是像开了屏的雀鸟,在自己眼前招摇过市,如何淡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