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第1页)
日子像村后浑浊的小河,裹挟着猪粪的气息、野果的酸涩和熬糖的烟火气,不紧不慢地流淌。
打谷场中央,那个巨大的破瓦罐成了我世界的中心。
灶膛里的火几乎没有断过,蒿草和木屑燃烧的青烟日夜袅袅,将破瓦罐熏得更黑,也在我脸上、身上留下了洗不掉的烟火色。
零号的指令如同最严苛的工头,精确到熬煮糖浆的火候、搅拌的频次、冷却的温度,甚至清洗糖纸时水流的力度。
我的手指,早已不复最初的细嫩,布满了烫伤的红痕、被刺扎破的细小伤口、还有糖浆黏附后留下的深褐色印记,粗糙得像老树皮。
失败的次数多得数不清。
火候稍大,糖浆瞬间焦糊发苦,整锅报废;火候小了,水分蒸发不足,糖浆稀得像水,根本无法凝结。
过滤不净的果肉纤维混在糖浆里,做出的糖块硌牙。
糖纸包裹的力道稍有不均,热糖浆就漏得满手都是,烫得钻心。
每一次失败,都伴随着零号冰冷刻薄的宣判:“焦糊化,不可逆损失粘度不足,废品。”“封装失败,材料损耗。”他的声音像淬了冰的针,扎在我因疲惫和沮丧而麻木的神经上。
可我像是被那点微弱的甜味勾走了魂的傻子,只是默默地清理掉废品,按照他调整后的指令,重新开始。
去后山摘更多的刺梨和酸枣,忍受着更深的划伤和更重的背篓;更仔细地清洗糖纸,手指在冰冷的河水里泡得发白肿胀;更专注地盯着灶膛的火苗,眼睛被烟熏得通红流泪。
渐渐地,失败的次数少了。
瓦罐里熬出的糖浆颜色虽然依旧深褐,但焦糊味淡了,野果的酸涩与那股粗犷的甜味达成了某种微妙的平衡,甚至开始透出一种独特的、带着山林气息的醇厚感。
我包糖块的手法也熟练了些,虽然依旧歪歪扭扭,但至少能勉强维持住方块形状,玻璃纸裹得也紧实了些。
第一批勉强能称之为“成品”的糖块,诞生在一个露水很重的清晨。
十几颗深褐色、裹着皱巴巴玻璃纸的小方块,安静地躺在洗净的破瓦片上。
它们其貌不扬,甚至有些丑陋,像从泥地里扒拉出来的矿石。
我小心翼翼地把它们装进一个同样洗刷干净的破竹篮里,盖上洗得发白的粗布。
篮子里散发出的,不再是单纯的酸涩或焦糊,而是一种奇特的、混合了野果、焦糖和烟火气息的复杂甜香。
这香气在清晨微凉的空气中格外清晰,像一根无形的线,牵引着我走向村口那棵巨大的老槐树——那是村里孩子玩耍、大人歇脚的“情报中心”。
槐树下已经聚了几个早起的孩子,正追着几只芦花鸡跑。
二妞也在,她穿着打补丁的小花袄,小脸冻得红扑扑的,眼巴巴地看着其他孩子手里捏着的、不知哪儿来的几粒炒黄豆。
我挎着篮子,深吸一口气,鼓足勇气走了过去。心脏在瘦弱的胸腔里“咚咚”狂跳,像揣了只受惊的兔子。
“卖……卖糖!”我的声音有点发颤,带着傻气,却异常响亮。
追鸡的孩子停住了,玩泥巴的抬起了头,二妞也猛地转过头,乌溜溜的大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像落进了星星。
“糖?”一个流着鼻涕的小男孩凑过来,狐疑地打量着我的破篮子,“满福姐,你有糖?供销社的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