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书房里的试探（第1页）

从林家那方弥漫着书卷墨香的小院回到肃杀紧绷的公安大院，仿佛只是推开门，就跨过了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院子里，赵大刀正带着人清点刚从城外一个废弃砖窑搜剿回来的、一批来路不明的电子元件，吆喝声和金属碰撞声在夜色中传得老远。

陈醒下意识地摸了摸胸口，那里似乎还残留着林家清茶的温润余香，与眼前粗粝的现实形成了鲜明对比。他定了定神，正准备回办公室，却看到罗长青站在他办公室门口，手里也端着一个搪瓷缸，目光似乎有意无意地扫过他。

“回来了？”罗长青喝了口水，语气平淡。

“嗯。”陈醒点头。

“林工的父亲，是位有风骨的老先生。”罗长青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转身进了屋。

陈醒愣了一下，品味着这句话，也推开了自己那间小办公室的门。他没有开灯，在黑暗中坐下，任由窗外隐约的火光和嘈杂包裹着自己。林家晚宴的松弛感正在迅速消退，但林文修那双透过镜片、温和却仿佛能洞悉人心的眼睛，和林静书最后那句听不出情绪的话，却在他脑海里盘旋不去。

他知道，那顿便饭，绝非仅仅是一顿饭。

果然，第二天下午，林静书再次出现在他办公室门口，依旧是那副清冷的样子：“陈醒同志，我父亲说，他书房里有几本关于金石考据的书，你若有兴趣，可以借去看看。”

金石考据？陈醒心下明了，这又是一个借口。他点了点头：“好，谢谢林伯伯，也麻烦林工了。”

这次，他没有丝毫意外。他甚至隐隐有些期待，那位儒雅睿智的老人，究竟想对他说些什么。

再次踏入林家书房，感觉又与昨晚不同。白天光线更好，能更清楚地看到满架的古籍和墙壁上悬挂的字画，空气中那股陈年墨汁和檀木混合的味道也更加浓郁。林文修依旧坐在那张藤椅上，手边放着一本翻开的线装书，看到陈醒，笑着指了指旁边的椅子。

“小友来了，坐。”他放下书，取下眼镜，轻轻揉着鼻梁，“人老了，看会儿书就眼花。”

陈醒依言坐下，目光扫过书桌，上面除了文房西宝，还摊着一幅末干的水墨兰草，笔意疏淡，格调清雅。

林文修没有寒暄太多，重新戴上眼镜，目光温和地看向陈醒，却开门见山：“小友，如今这北平城，眼见着一天一个样子。旧的要去了，新的要来了。街头巷尾，议论纷纷，有拍手称快的，也有惶惶不安的。你年纪虽轻，但经历不凡，不知你对这时局……有何看法？”

来了。陈醒心中暗道。这才是今晚真正的“主菜”。

他沉吟着，没有立刻回答。他知道，在这位学贯中西的老人面前，任何空洞的口号或者虚伪的迎合都毫无意义，甚至是一种侮辱。

他整理了一下思绪，目光坦诚地迎向林文修：“林伯伯，我说不好什么大道理。我就是个在街面上混过饭吃的，见过鬼子横行，也见过袍哥大爷欺行霸市，更见过老百姓吃了上顿没下顿，卖儿卖女。”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底层挣扎过的真实：“我不懂那些主义、那些党派谁高谁低。但我看得明白，现在进城的这些兵，不抢东西，不欺负女人，买东西真给钱，还会帮老百姓挑水扫地。就冲这个，我觉得……这世道，该变一变了。至少，该往好了变。”

他没有引用任何理论，只是用最朴素的所见所感，表达了自己的态度。

林文修静静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在藤椅扶手上轻轻敲击，眼中闪过一丝赞赏。他需要的，不是标准答案，而是真实的思考。

“是啊，该变一变了。”林文修轻叹一声，“只是，这变革之潮，汹涌澎湃，难免泥沙俱下。旧有的秩序崩塌，新的规矩尚未完全建立，这其中，必然会有阵痛，会有混乱，甚至……会有牺牲。”

他的话语里带着一种深沉的忧虑，目光似乎穿透了墙壁，看到了更远的地方：“有些人，趁着这混乱，浑水摸鱼，行魑魅魍魉之事，企图将这来之不易的新生，扼杀在摇篮之中。小友，你如今所做之事，想必也是在与这些阴影搏斗吧？”

陈醒心中一震，林文修显然猜到了他工作的性质，只是没有点破。他点了点头，没有否认。

“与阴影搏斗，自身也容易沾染黑暗。”林文修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种长者的关切，“小友，你还年轻，前途无量。老夫倚老卖老，多说一句。无论何时，需记得守住本心，明辨是非。手段固然重要，但目的，才是根本。莫要为了斩妖除魔，自己却成了嗜血的修罗。”

这话语重心长，如同警钟，在陈醒耳边敲响。他想起罗长青关于“耐心”与“格局”的教导，与林文修此刻关于“本心”与“目的”的提醒，竟有异曲同工之妙。

“谢谢林伯伯指点，我记住了。”陈醒郑重地说道。

林文修看着他清澈而坚定的眼神，欣慰地点了点头，脸上重新露出温和的笑容：“好了，不说这些沉重的话题了。来，看看我这几方旧印，虽非什么名品，但刀法、篆意，也还有些可看之处……”

他起身从多宝格里取出一个锦盒，里面是几方大小不一的印章，开始兴致勃勃地向陈醒讲解起来，仿佛刚才那番关乎时局与信念的试探，从未发生过。

陈醒也收敛心神，认真倾听。他知道，书房里的试探己经结束，林文修得到了他想知道的答案，而他自己，也从中汲取了宝贵的警示。

当他再次离开林家时，月光依旧清冷。但他感觉自己的内心，比来时更加通透，也更加沉重。

守住本心，明辨是非。

这八个字，在接下来与“银狐”、“烛龙”的最终较量中，将成为他最重要的座右铭。前方的路更加凶险，但他手中的灯，似乎也更亮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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