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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1章 霜染宫墙 经纬防汛(第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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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祖辉的平反诏书贴在午门三日,红底黑字在秋风里卷出褶皱。魏国公府的朱漆大门重新刷过,只是门环上的铜绿还藏着十年圈禁的痕迹。张小小带着织房赶制的经纬缎孝布登门时,见徐达的曾孙正跪在门内,捧着诏书的手簌簌发抖,青布孝衣的袖口磨出了毛边。

“这些布料拿去做孝服吧。”她将锦盒放在供桌,混纺布在烛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太子殿下说,魏国公府的声誉,要用最结实的料子补回来。”少年突然磕头,额角撞在青砖上的闷响,让她想起朱瞻基第一次学骑马时倔强的模样。

回东宫的路上,马车碾过满地银杏叶,发出细碎的脆响。张小小撩开帘子,见李景隆的轿子正从街角驶过,轿帘缝隙里,那双眼阴鸷的眸子正盯着魏国公府的方向。她忽然握紧袖中夏原吉送来的密信——信上写着,李景隆近日频繁与山东藩王通信,字迹里藏着不易察觉的躁动。

坤宁宫的药味浓得化不开。徐妙云斜倚在铺着白狐裘的榻上,银簪松松绾着鬓发,咳得帕子都攥出了水。窗外的玉簪花落了一地,像铺着层碎雪。张小小捧着刚熬好的川贝雪梨膏进来,素色襦裙上还沾着经纬缎的棉絮——织房新研制的“三层防寒布”正赶制北征将士的冬衣,她刚从染坊过来,指尖还留着苏木的红痕。

“小小,”徐妙云的声音轻得像羽毛,“你说……陛下会不会怪我?”她望着帐顶的鸾鸟刺绣,“为了大哥,驳了他的面子。”张小小握住她的手,指腹抚过那道常年执针留下的薄茧:“父皇若是不心疼您,怎会陪您去魏国公府?”窗外的玉簪花又落了几片,像谁无声的叹息。

朱棣在文华殿看着新呈的《漕运改良图》,朱高炽用朱笔在“淮安至扬州段”画了道粗线,旁边批注着“可架经纬缎浮桥,汛期可拆卸”。他指尖重重叩在图上,墨痕被震得微微发颤:“这浮桥承重如何?经纬缎虽韧,终究是布帛。”

朱高炽立在案前,玄色常服的后襟己被冷汗浸出深色,闻言躬身答道:“儿臣让织工做过试验,三层经纬交织,可承重万斤。汛期拆开收纳,比石拱桥更灵活。”他忽然剧烈咳嗽,忙用帕子掩住嘴,指缝间渗出的猩红落在图上“扬州”二字。

朱棣瞥到那抹红,眉头骤然拧紧,却故意沉声道:“你这身子,连说话都吃力,还想管河工?”话锋一转,却抓起朱笔在批注旁画了个圈,“但这法子确有新意,让工部照着做。”见儿子欲言又止,又补充道,“明日卯时,随朕去看黄河堤坝,让你知道什么叫实地勘察。”

次日天未亮,父子俩己站在黄河岸边。寒风卷着泥沙扑在脸上,朱棣指着铜瓦厢的溃堤处:“洪武年间,这里决过三次,你祖父用了十万民夫才堵住。”他忽然转身,见朱高炽正扶着石桩咳嗽,帕子上的血迹在晨光里格外刺目。

“回去吧。”朱棣的声音忽然软了,“监国不是拼命,你垮了,谁替朕看着这江山?”朱高炽却摇头,从袖中掏出防汛网图样:“儿臣昨夜想,在网里塞稻草,既能挡泥沙,又能让水草扎根,说不定能根治溃堤。”风掀起他的衣摆,露出里面打着补丁的中衣——那是张小小连夜缝补的。

朱棣望着儿子冻得发紫的嘴唇,忽然想起自己年轻时在北平守城的光景。那时马皇后总偷偷塞来暖炉,说“守城也要惜身”。他解下腰间的羊脂玉佩,塞到朱高炽手里:“这是你祖母给朕的,戴着能安神。”玉佩的温润透过布料传来,朱高炽忽然明白,父亲的严苛里,藏着不宣之于口的疼惜。

可御史台的奏折仍堆成了小山。“太子滥用经纬缎,竟用在浮桥这种贱处!”朱棣翻开最上面的奏折,见落款是李景隆的门生,字迹里的酸意几乎要透纸而出。他忽然将卷宗扔在地上,踢到朱高炽脚边:“你自己看,这些人盯着你呢。”

朱高炽捡起奏折,指尖抚过“滥用”二字,平静道:“儿臣以为,经纬缎能护佑百姓,就不算滥用。”他抬头望着父亲,“若父皇觉得不妥,儿臣愿辞去监国之职,去山东督建堤坝。”

朱棣盯着他看了半晌,忽然放声大笑:“好个犟脾气!随朕!”他对太监道,“传旨,准太子所奏,让李景隆去督建浮桥,若是出了差错,提头来见!”

朱高炽接到旨意时,正在给黄河灾民调拨棉衣。经纬缎混纺的冬衣堆成小山,朱红的“东宫监造”印章在阳光下格外醒目。他看着那道“李景隆督建浮桥”的圣旨,忽然剧烈咳嗽起来,帕子上的猩红洇透了“淮安”二字。

“父亲,要不歇会儿吧?”朱瞻基端着润肺汤进来,少年的眉眼己初显英气,“夏尚书说,浮桥的事他会盯着,您放心。”朱高炽接过汤碗,见儿子指甲缝里还沾着墨渍——想必是刚抄写完《农桑辑要》。“你外祖父在天之灵,见你这般勤勉,定会欣慰。”他望着窗外飘落的银杏叶,忽然笑道,“明日陪我去看看黄河堤坝,让你知道,这经纬不仅能织布,还能护佑万民。”

张小小在织房接到消息时,正教绣娘们用经纬缎织防汛网。这种网状布料经纬交错,能挡住泥沙又不阻水流,是她昨夜对着《河工图》想出来的法子。“太子殿下要去黄河?”她停下手中的活计,指尖缠着的丝线突然断裂,“他的身子怎么禁得住颠簸?”

赵氏正在给甲胄缀铜钉,闻言头也不抬:“太子妃放心,我让军校的人跟着,定护殿下周全。”苏氏则在整理《经纬防汛录》,见上面画着的网状结构图,忽然道:“若是在网里填上稻草,说不定能堵决口。”林氏蹦跳着进来,手里举着块银灰色的料子:“嫂嫂你看!这是用银丝和羊毛混纺的,能保暖还能反光,给父亲和哥哥路上穿正好!”

张小小看着她们忙碌的身影,忽然觉得这织房像个小小的朝堂,每个人都在用自己的方式,为这个国家添砖加瓦。她拿起那块银灰色的料子,指尖抚过冰凉的纤维:“好,就用这个做披风,让他们在黄河边也能暖暖和和的。”

黄河堤坝上的风裹着泥沙,吹得朱高炽的披风猎猎作响。他望着刚修好的铜瓦厢堤坝,经纬缎防汛网在阳光下闪着银光,像给黄河系上了条坚固的腰带。夏原吉指着远处的灾民安置点:“殿下您看,那些经纬缎帐篷多结实,连台风都吹不动。”朱高炽笑着点头,忽然一阵眩晕袭来,忙扶住身旁的朱瞻基。

“父亲!”少年的声音带着惊慌,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身子。朱高炽摆摆手,望着堤坝下奔腾的黄河水,忽然道:“这水啊,就像朝堂的风浪,看着凶猛,只要根基稳了,就掀不翻船。”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最终靠在儿子肩头,咳出的血滴在银灰色的披风上,像朵绽开的红梅。

消息传回东宫时,张小小正在赶制浮桥用的经纬缎绳索。听到“太子殿下晕过去了”,她手中的梭子“哐当”落在织机上,线轴滚落一地。“备轿!”她抓起披风就往外跑,素色襦裙上还沾着棉絮,“去黄河!”

銮驾在黄河堤坝停下时,朱高炽己醒了过来,正靠在帐篷里喝药。见张小小进来,他虚弱地笑了笑:“让你担心了。”张小小握住他冰凉的手,指尖触到他腕间的脉搏,微弱得像风中残烛。“我们回去,这监国的事,让陛下另择他人。”她的声音带着哭腔,泪水打湿了他的袖口。

朱高炽却摇头,指着帐外忙碌的工匠:“你看,他们在用我们的经纬缎修浮桥,用我们的帐篷安置灾民。”他咳嗽几声,声音沙哑,“这天下,总要有人撑着。”朱瞻基捧着刚画好的《浮桥图》进来,见父母相视而笑,忽然觉得肩头的责任重了几分。

深秋的风掠过宫墙,将文华殿的烛火吹得摇曳。朱棣看着朱高炽送来的《黄河治理奏报》,见上面贴着经纬缎防汛网的图样,旁边用小字标注着“可推广至淮河、长江”。他忽然想起徐妙云昨夜说的话:“高炽这孩子,总把苦自己扛着。”指尖着奏报上的血迹,那抹猩红在泛黄的宣纸上,像颗跳动的心脏。

而东宫的织房里,张小小正对着灯火赶制经纬缎护膝。她将羊毛缝在夹层里,针脚密得能挡住寒风。窗外的玉簪花己落尽,光秃秃的枝桠指向夜空,像谁伸出的手,要抓住那转瞬即逝的温暖。她知道,这深宫的风霜还会继续,但只要他们像这经纬缎一样,紧紧交织在一起,就没有什么能将他们分开。

当第一缕晨光掠过黄河浮桥,经纬缎的绳索在阳光下泛着银光。朱高炽站在桥上,望着两岸忙碌的百姓,忽然觉得所有的辛苦都值了。他牵着张小小的手,朱瞻基站在身旁,一家三口的身影在晨光里拉得很长,像道坚不可摧的防线,守护着这来之不易的安宁。而这一切,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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