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松锦尸场(第3页)
洪承畴浑身剧震,猛地从床上弹坐起来!
冷汗,瞬间浸透了他的中衣,冰凉地贴在皮肤上。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动,撞得他肋骨生疼。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如同离水的鱼,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
黑暗。熟悉的卧房的黑暗。
没有血色的雪原,没有堆积如山的尸体,没有那万鬼齐嚎的恐怖景象。
窗外,风声依旧,更梆声隐约传来,己是子时。
是梦……只是一场噩梦……
他抬手抹去额头上涔涔而下的冷汗,试图平复狂跳的心绪。征战半生,尸山血海也见得多了,怎会被一场噩梦吓到如此地步?他自嘲地笑了笑,只是那笑容,在黑暗中显得无比僵硬和苦涩。
然而,那梦中的景象太过真实,那血腥气,那冰冷的触感,那万尸齐动的恐怖,那首击灵魂的质问,依然清晰地烙印在他的脑海里,挥之不去。尤其是最后那句——“督师,为何送我们入死地?”像一根冰冷的针,刺入他内心最深处的不安。
他定了定神,摸索着,想要下床点灯,喝口水压压惊。
就在他转身,双脚落地的瞬间,左手手掌按在床沿,准备支撑身体起来时,指尖却触碰到了一个绝不应该出现在那里的东西。
坚硬,冰冷,带着金属特有的质感,边缘有些锋利,甚至划了一下他的指腹。
动作骤然僵住。
洪承畴的心跳,在漏跳了一拍后,再次疯狂地加速。一种比梦中更加真切、更加诡异的寒意,顺着脊椎猛地窜了上来。
他慢慢地,极其缓慢地,收回手,借着从窗户纸透进来的、微弱的月光,看向自己的左手。
掌心里,安静地躺着一枚箭簇。
三棱形,铸铁打造,做工粗粝,带着明显的满洲八旗制式特征。棱刃在微光下泛着幽冷的、沉黯的光泽。
而最让他浑身血液几乎冻结的是——
在那箭簇的根部,棱槽的缝隙里,沾染着几抹己经变成暗黑褐色的、黏腻的……
血迹。
这不是梦中的产物。这是实实在在,出现在他卧榻之旁的,一枚带着血渍的辽东箭簇!
它从何而来?
行辕戒备森严,卧房更是重地,外人绝难潜入。就算有人能潜入,放这样一枚箭簇在此,意义何在?恐吓?警告?
还是……那场噩梦的延续?某种超乎理解的……兆示?
洪承畴猛地抬头,目光如电,扫过黑暗的卧室每一个角落。屏风后,桌椅下,门窗边……空无一人。只有他自己的呼吸声,粗重而急促。
他紧紧攥住了那枚箭簇,冰冷的金属棱角硌得掌心生疼,那上面的血渍,似乎还残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与梦中同源的血腥气。
冷汗,再一次不受控制地涌出,沿着他的鬓角、背脊滑落。
窗外,辽东的夜风,吹过辕门外矗立的旗杆,发出呜呜的声响,听上去,竟与梦中那万尸的嘶吼,有几分诡异的相似。
洪承畴维持着坐姿,一动不动,在黎明前最浓重的黑暗里,像一尊突然被冻结的雕像。只有那双在暗夜中精光闪烁的眸子里,翻涌着前所未有的惊疑、震骇,以及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
恐惧。
天,快要亮了。
而天亮之后,他就要带着这枚染血的箭簇,和那个挥之不去的血色噩梦,踏出山海关,走向那片注定要被鲜血浸透的辽西大地。
“督师……为何送我们入死地……”
那无声的质问,仿佛又一次,在死寂的房间里回荡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