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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北行(第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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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先生,我扶你。”三儿腾出一只手搀住他。

范秀才苦笑着摇头:“没想到我范某读了一辈子圣贤书,最后落得这般田地。”

渡河后,地形开始变化。平原渐渐被丘陵取代,山路崎岖难行。俘虏们的鞋子早就磨破了,很多人光着脚在雪地里走,脚趾冻得发黑。每天晚上宿营时,都能看到有人用雪搓揉冻伤的双脚,把死肉一块块撕下来。

腊月二十三,是小年。队伍经过一个刚被清军洗劫过的村庄,到处是烧焦的房梁和倒毙的牲畜。在村口的打谷场上,三儿看见几个村民的尸体被钉在碾子上,胸膛剖开,心脏不翼而飞。

狗儿吓得哇哇大哭,王寡妇赶紧捂住他的眼睛。老刘头突然跪在地上干呕,却什么也吐不出来。

“造孽啊……”二管家闭上眼睛,手中的念珠捻得飞快。

这天晚上,老刘头发起高烧。他蜷在草堆里不停颤抖,嘴唇干裂,说着胡话:“马……马厩还没扫……王爷要责罚了……”

三儿把自己的破棉袄盖在他身上,又去求看守给点水。清兵不耐烦地扔来个破碗,里面是半碗带着冰碴的脏水。

“刘叔,喝水。”三儿扶起老刘头。

老刘头突然抓住他的手腕,眼睛瞪得老大:“三儿,你看见郡主了吗?她……她的梅花钗……”

话没说完,他的手突然松开,脑袋歪向一边,再没了声息。

三儿呆呆地坐着,首到王寡妇过来探了探老刘头的鼻息,默默摇了摇头。

清兵过来检查后,解开了老刘头脚上的镣铐,像拖死狗一样把他拖走了。铁链空出一截,哗啦啦地响。二管家继续念经,这次念的是《往生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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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往北走,天气越冷。腊月二十六这天,下起了鹅毛大雪。

雪花扑打在脸上,很快结成了冰。俘虏们的眉毛、胡须都挂满了白霜,像一群行走的雪人。道路被积雪覆盖,每走一步都要费尽力气。脚镣磨破的地方开始溃烂,脓血冻住又化开,散发出难闻的气味。

范秀才的情况越来越糟。他腹部的伤口严重感染,整张脸烧得通红,走路全靠三儿和另一个俘虏搀扶。

“三儿……”他气若游丝,“我怀里……有本《论语》……”

三儿从他贴身的衣袋里摸出本湿透的书册,书页己经黏在一起,字迹模糊。

“烧了吧……”范秀才苦笑,“圣贤道理……救不了世人……”

三儿犹豫了一下,还是把书塞回他怀里:“等到了地方,晒晒还能看。”

范秀才摇摇头,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咳出的血溅在三儿手上,温热黏稠。

这天傍晚宿营时,清兵难得地发了些柴火。俘虏们挤在火堆旁,贪婪地汲取着微弱的暖意。三儿帮范秀才换药,发现伤口己经生蛆,恶臭扑鼻。

“没用了……”范秀才推开他的手,望着漫天大雪,“三儿,若是……若是你将来能回去,替我……替我给我娘上炷香……”

他娘住在济南城西,是个靠绣花为生的寡妇,供他读了二十年书。

三儿重重点头,喉咙哽咽。

二管家突然凑过来,压低声音:“我听见看守说,明天要过摩天岭,那地方……怕是又要死不少人。”

王寡妇把睡着的狗儿搂得更紧了些,眼泪无声滑落。

夜深了,雪还在下。三儿睡不着,望着篝火出神。火光跳跃中,他仿佛又看见郡主站在梅树下,轻声问:“外面……怎么样了?”

他下意识摸了摸怀里的金钗,冰冷的触感让他打了个寒颤。

范秀才在梦中呻吟:“娘……儿不孝……儿没能光宗耀祖……”

三儿把最后一点柴火添进火堆,火星噼啪作响,像除夕的爆竹。

明天,还要继续往北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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