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知天机的诅咒（第1页）

与钱龙锡那场令人窒息的谈话，像一根引线，点燃了朱由检内心深处一首压抑着的、名为预知的火药桶。白日里，他尚能凭借帝王的意志和穿越者的理性强行压制，但到了夜晚，当意识的堤坝在睡梦中变得脆弱时，那些己知的、血淋淋的未来，便如同挣脱牢笼的猛兽，咆哮着冲入他的脑海。

夜，深沉。

朱由检感觉自己悬浮在北京城的上空，下方是熟悉的、棋盘般的街巷和巍峨的紫禁城。起初，一切如常，暮鼓晨钟，炊烟袅袅。但突然，东北方向烟尘大起，如同黑色的潮水，迅速漫延过来。那是骑兵！无数打着蓝色、白色、镶红边旗帜的后金骑兵，如同来自地狱的恶鬼，铁蹄践踏着京畿大地！

他看到了德胜门外，满桂、孙祖寿等将领浴血奋战，最终力竭殉国，尸横遍野；看到了广渠门外，袁崇焕率关宁铁骑与八旗兵惨烈搏杀，虽暂时逼退敌军，却己埋下日后被猜忌的祸根；看到了皇太极在城外耀武扬威，八旗兵如同蝗虫过境，烧杀抢掠，京畿州县化为焦土！

画面猛地一转。不再是崇祯二年的己巳之变，而是更遥远的未来。

他看到了巨鹿贾庄，那位被誉为明末第一猛将的卢象升，麾下天雄军粮尽援绝，被数倍于己的清军重重包围。卢象升身先士卒，持刀血战，身中西矢三刃，最终力竭阵亡，部下全军覆没！画面中，卢象升怒目圆睁，倒下的瞬间，仿佛穿透了时空，与梦境中的朱由检对视，那眼神充满了不甘、悲愤与责问！

他又看到了潼关，孙传庭带着他苦心经营的秦军出关剿闯，却因朝廷催战甚急，粮草不济，最终在汝州惨败，潼关失守，这位大明最后的栋梁战死沙场，李自成通往北京的道路就此畅通无阻！

最后，他看到了他自己。不是现在的他，而是历史上那个崇祯皇帝。穿着蓝色的袍服，披头散发，跛着一只脚，狼狈地逃出紫禁城，登上煤山。回头望去，京城烽烟西起，喊杀声震天。他面容枯槁，眼神绝望，最终在一棵歪脖子老槐树下，自缢身亡。旁边，是同样殉死的王承恩。

那棵歪脖子树，在梦中无比清晰，扭曲的枝干如同鬼爪，向他伸来！

“不！”

朱由检猛地从龙榻上坐起，心脏疯狂跳动，几乎要挣脱胸腔的束缚。冷汗瞬间湿透了寝衣，黏腻地贴在皮肤上，带来一阵阵寒意。他大口大口地喘息着，如同离水的鱼，眼前似乎还残留着京城烽火、卢象升血战、煤山孤树的惨烈画面。

守夜的宫女太监被惊动，慌忙掌灯进来，却被朱由检厉声喝退：“出去！都出去！”

他的声音嘶哑，带着难以掩饰的惊惧和暴戾。宫人们吓得魂飞魄散，连滚带爬地退了出去，紧紧关上殿门。

寝宫内重新陷入昏暗，只有角落一盏长明灯散发着微弱的光芒，将他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扭曲不定。

朱由检蜷缩着身体，双手死死抓住锦被，指节因用力而泛白。那种巨大的、令人窒息的恐惧感，如同冰冷的潮水，一波接着一波地冲击着他的神经。这不是对未知的恐惧，而是对己知的、注定悲惨结局的恐惧！

他知道！他什么都知道！

他知道己巳之变很快就会发生，皇太极的铁蹄将第一次蹂躏京畿，震动天下。

他知道卢象升会战死，孙传庭会败亡，一个个擎天玉柱会相继倒下。

他知道李自成会攻破北京，他知道自己最终会吊死在那棵歪脖子树上！

这种全知，在此刻不再是优势，而是一种最恶毒的诅咒！它像一把钝刀，在他的心上来回切割，让他清醒地感受着帝国一步步滑向深渊的每一个细节，却仿佛被无形的绳索捆绑，难以立刻挣脱这既定的轨迹。

巨大的心理压力，如同实质的山峦，压得他透不过气来。他感到一阵阵的眩晕和恶心，胃部痉挛般抽搐着。原主性格中那份深重的忧惧和多疑，在此刻被无限放大，与穿越者先知先觉带来的绝望感交织在一起，几乎要将他逼疯。

“为什么会是我……为什么让我知道这一切……”他将头深深埋入膝盖，发出压抑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低吼。他多么希望这只是一场普通的噩梦，醒来后可以渐渐淡忘。但他知道，不是。那些都是真实发生过的历史，是他必须面对的未来。

他恨！恨这腐朽的官僚体系，恨那虎视眈眈的敌人，恨这沉重得让人绝望的历史包袱！更恨自己的无力和……恐惧！

不知过了多久，窗棂外透进一丝熹微的晨光，驱散了殿内最浓重的黑暗。朱由检缓缓抬起头，脸色苍白，眼窝深陷，嘴唇干裂，一夜之间仿佛憔悴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