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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砥砺(第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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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帝的旨意,如同一道无形的枷锁,沉沉地套在了靖北王府的脖颈上,却也意外地撕开了一道缝隙——一道在绝境中求存,在压迫下发展的缝隙。

“裁军三成”与“粮饷自给”的圣旨,在靖北城内引发了短暂的骚动与不安,但在王府迅速而有力的应对下,这股骚动并未演变成混乱。告示贴出,言辞恳切,将朝廷的“体恤”与靖北的“无奈”昭告天下,姿态做得十足。

随后,一场雷声大、雨点小的“裁军”开始了。周震亲自操刀,名单经过精心筛选,那些年迈体衰、伤病缠身的老兵被优先“荣退”,他们得到了比往常更为优厚的抚恤和一小块可供耕种的土地;部分非战斗序列的辅兵、工匠也被列入名单,转入新成立的“屯垦营”或“匠作辅营”,名义上脱离了军籍,实则依旧在王府的体系内,从事着后勤保障和生产工作。

一番运作下来,名册上的人数确实削减了三成,但真正一线的战兵,骨干犹存,战斗力并未受到根本性的削弱。只是,后勤压力确实增大了,许多原本由辅兵承担的工作,不得不分摊到战兵头上,或者以更低廉的代价雇佣民夫。

这一切,都被王府以“遵旨行事,体恤朝廷难处”的名义,做得光明正大。暗地里,萧彻协助王长史,将更多的精力投入到了“开源”之上。

榷场的贸易被进一步扩大和规范。借着“自筹粮饷”的由头,王府成立了一个半官方的“靖北商行”,由王长史兼任大掌柜,萧彻幕后出谋划策。他们不再仅仅满足于收取过往商队的税赋,开始主动组织商队,利用缴获自狄人的牛羊马匹、皮毛,以及北境特产的药材、矿石,前往西域乃至更远的地方换取粮食、布匹、铁料等急需物资。甚至,一些经过伪装的、产自靖北匠作营的优质铁器(以农具、工具的名义),也开始出现在交易清单上,利润惊人。

萧彻更是将目光投向了那片广袤而贫瘠的土地。他根据前世模糊的记忆和此世的地理志,圈定了几处可能存在煤、铁等资源的地点,派出精干人手,以“勘探荒地、寻找水源”为名,进行秘密勘查。同时,他大力推动军屯的精细化和多样化,不仅种植黍米,还尝试引种更耐寒抗旱的荞麦、燕麦,甚至在一些背风向阳的坡地,鼓励军户种植果树、饲养家禽,以丰富食物来源,增加抗风险能力。

日子在一种外松内紧、砥砺前行的氛围中流逝。靖北王府就像一棵被巨石压住的古松,根系在黑暗中更加努力地向西面八方伸展,汲取着每一分可能获得的养分。

萧彻也在这巨大的压力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成长着。他不再是那个需要躲在父辈羽翼下、凭借零星超前知识出谋划策的孩童。他开始系统地学习政务、经济、军事,将前世的思维模式与这个世界的现实规则融会贯通。他跟在王长史身边学习理账、统筹,与周震探讨军务、布防,甚至开始接触王府那隐秘的情报网络,学习如何分析那些从西面八方汇聚而来的、真伪难辨的消息。

他的面容褪去了最后的稚气,眼神愈发沉静深邃,偶尔流露出的锋芒,也变得更加内敛而危险。他依旧每日练武不辍,那柄曾祖的旧刀在他手中,己能舞出凌厉的破空声。他知道,在这北境,智慧和力量,缺一不可。

这一日,他正在核查“靖北商行”一批即将发往西域的货物清单,其中夹杂着几十套精心打造、却标注为“农具”的优质钢斧和柴刀。王长史在一旁,显得有些忧心忡忡。

“世子,这批货……风险是否太大了?若是被朝廷察觉……”

“王长史放心。”萧彻放下清单,语气平静,“西域诸部混战,对精良铁器需求甚大。我们走的是草原深处的隐秘商路,接头的是老客户。只要利润足够,他们比我们更担心消息泄露。”他顿了顿,补充道,“况且,朝廷如今的目光,怕也顾不上我们这点‘小生意’。”

他指的是京城刚刚传来的消息。新帝登基后,并未如外界预期那般立刻对靖北动手,反而将精力用于清洗朝堂、提拔亲信,巩固权力。各地藩王、勋贵亦是人心浮动,暗流汹涌。相比之下,远在北境、看似己被“套上枷锁”的靖北王府,反而暂时不再是焦点。

但这暂时的平静,并未让萧彻感到丝毫轻松。他深知,那位雄才大略(或者说刻薄寡恩)的新帝,绝不会真正忘记靖北这根刺。现在的沉寂,只是为了将来更猛烈的爆发。

“王爷让您去书房一趟。”周震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萧彻整理了一下衣袍,快步前往。

书房内,萧烈正对着一封密信沉思。见萧彻进来,他将信递了过去。

信上的内容很简单,却让萧彻瞳孔微缩:新帝下旨,召各地藩王及成年世子,于承光元年秋,入京朝贺,共商国是。

“朝贺?共商国是?”萧彻放下密信,嘴角泛起一丝冷意,“怕是鸿门宴吧。”

“是阳谋。”萧烈声音低沉,“新帝这是在试探,也是在立威。若不去,便是心中有鬼,抗旨不遵。若去……”他没有说下去,但意思不言而喻。京城是龙潭虎穴,去了,生死便不由自己掌控。

“父王之意?”萧彻问道。

“你我父子,必须有一人前往。”萧烈看着他,目光复杂,“你是世子,年岁渐长,按制,当入京觐见。”

萧彻沉默片刻,抬起头,目光清澈而坚定:“儿子愿往。”

萧烈深深地看着他,没有立刻答应,而是问道:“你不怕?”

“怕。”萧彻坦然承认,“但怕解决不了问题。既然躲不过,那便去闯一闯。正好,儿子也想亲眼看看,那京城如今是何等光景,那位新帝,又是何等人物。”

他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心。他知道,这将是他人生中第一次真正独立面对外部的狂风暴雨,也是检验他这些年所学所悟的试金石。

萧烈凝视他良久,缓缓吐出一口气:“好。便由你代父入京朝贺。周震会挑选最精锐的护卫随行。王府在京城……亦有些许暗中布置,届时会有人接应你。”

“谢父王。”萧彻躬身。

从书房出来,萧彻抬头望向南方。天空湛蓝,几缕浮云悠然飘过,但他知道,在那云层之下,是权力与阴谋交织的漩涡。

砥砺数载,雏鹰终要离巢,独自面对苍穹。

他知道,这次京城之行,将比北境的风雪更加寒冷,比狄人的刀箭更加凶险。

但他无所畏惧。

因为他的身后,是亟待守护的靖北。他的手中,是数年来于绝境中磨砺出的——智慧与锋芒。

他深吸一口气,眼中燃起一丝冰冷的火焰。

京城,我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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