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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空营盘(第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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巡边使团在靖北城又盘桓了数日。

这几日里,李文弼与张承泽仿佛换了一副面孔。李文弼不再提及任何敏感话题,言语间甚至多了几分对边军将士的“体恤”与“敬佩”,对萧烈也愈发恭敬。张承泽虽依旧沉默,但那冰冷的审视似乎收敛了许多,偶尔与王府属官交谈,语气也平和了些许。

他们不再要求查阅更多文书,也不再提出巡视其他军营或要害之地,仿佛那场烽燧血案己让他们“认清”了事实。每日里,除了必要的礼节性会面,便是待在客院,似乎只是在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体面地离开。

然而,这种过分的“平静”与“识趣”,反而让萧彻觉得更加不安。他绝不相信,李文弼与张承泽,尤其是他们背后代表的晋王势力,会如此轻易地放弃。这更像是一种策略性的后退,一种在不利局面下的暂时隐忍。

他注意到,使团带来的那些随员、护卫,并未完全闲着。他们中总有人在城中“闲逛”,与一些看似普通的商贩、脚夫,甚至酒楼伙计攀谈。王长史那边也传来消息,使团以“核对文书细节”为由,又调阅了几次档案,虽然未再发现任何问题,但其行为本身,就透着一种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执拗。

这日,使团终于向萧烈正式辞行。场面一如来时般依足了礼数,甚至更为隆重。李文弼言辞恳切,再次强调了会将北狄暴行与靖北军忠勇如实上奏,并暗示会在朝中为靖北军争取应有的粮饷抚恤。张承泽也难得地说了几句“王爷治军严谨,下官钦佩”之类的场面话。

萧烈自是应对得体,既不显热情,也不失礼数,亲自将使团送至王府大门外。

车马粼粼,缓缓驶离,消失在靖北城长长的街道尽头,最终被风雪吞没。

王府门前,众人肃立,首到使团的最后一抹影子消失,才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却又感到一种莫名的空落。持续了半月有余的紧绷与压抑,骤然松弛,却留下了一片看不见的狼藉与深深的疲惫。

萧彻站在父亲身侧,望着空荡荡的街口,心中并无多少轻松。他知道,人虽走了,但留下的影响,却远未消散。那些在城中散播过的流言,那些被反复查阅、质疑过的文书,那些被暗中打探过的消息,都如同投入水中的石子,涟漪会持续扩散。而朝廷那边,收到那份血泪交织的加急军报后,又会作何反应?是相信靖北王府的控诉,还是更倾向于使团可能随后递上的、经过粉饰的“观察报告”?

一切都还是未知。

回到王府,萧烈并未多言,只吩咐众人各归其位,便径首回了书房。萧彻看着父亲略显疲惫的背影,知道这场看似胜利的防御战,实则消耗了父亲极大的心力。

他没有跟随,而是独自去了匠作营。

营内依旧叮当作响,炉火熊熊,似乎并未受到外界风波太大的影响。鲁墨还是老样子,在工棚里敲打着他的铁器,见萧彻进来,只是抬了抬眼皮。

“人走了?”鲁墨头也不抬地问。

“走了。”萧彻答道,走到他惯常站立的角落。

“哼,走得倒是干脆。”鲁墨嗤笑一声,手下锤打的动作未停,“留下个烂摊子。”

萧彻默然。他知道鲁墨指的是什么。使团此行,虽未找到确凿的把柄扳倒王府,但却成功地加深了朝廷与边镇之间的裂痕与猜忌。这种无形的伤害,远比找到一两件“罪证”更为深远。

“那‘裂骨箭’的图样,”鲁墨忽然放下铁锤,转过身,目光锐利地看着萧彻,“使团的人,私下找工匠打听过。”

萧彻心中一震,果然!

“不过,没人敢说。”鲁墨补充道,语气带着一丝不屑,“老夫早就打过招呼,谁敢多嘴,剁了手喂狗。”

萧彻松了口气,但心情并未轻松。使团连这个细节都注意到了,其心思之缜密,可见一斑。

“往后,有什么想法,先烂在肚子里。”鲁墨重新拿起铁锤,叮当声再次响起,“等风头过了,等你有能力守住这些东西的时候,再说。”

这话语,与父亲之前的告诫如出一辙。萧彻深深点头:“小子明白。”

他在匠作营待了一会儿,看着工匠们忙碌,听着熟悉的锤打声,心中那份因使团离去而产生的虚无感,才稍稍被填实了一些。这里,有最实在的“铁与火”,有不受朝堂风云轻易动摇的根基。

离开匠作营,他信步走到那处曾悬挂残旗、如今己清洗修补完毕的藏书楼。旗帜被小心地悬挂在一面空墙上,虽然布满补丁,颜色也有些褪败,但那“靖”字依旧倔强地挺立着。

他抚摸着旗面上粗粝的针脚,那是他亲手缝上去的。

使团走了,看似危机解除,但他知道,王府头顶的阴云并未散去,只是暂时飘远。北狄的威胁依旧存在,朝廷的猜忌只会更深,而内部,经过这番折腾,是否还铁板一块?那些曾被使团接触、试探过的人心中,是否留下了别的种子?

空营盘,并非真的空了。看不见的尘埃落定,需要时间才能看清最终的形状。

他走到窗边,推开窗户,寒冷而清新的空气涌入。靖北城在脚下延伸,远处是苍茫的雪山。

风雨暂歇,但远未放晴。他需要利用这段相对平静的时间,积蓄力量,学习更多,成长更快。

因为下一次风暴来临时,他不能再仅仅是一个被保护者,一个旁观者。

他需要成为,可以执棋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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