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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初雪逢君(第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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腊月十六,巡边使团的车驾,在纷纷扬扬的初雪中,抵达了靖北城。

没有旌旗招展的盛况,只有一支约两百人的精悍护卫,簇拥着几辆看似朴素的青篷马车,车轮碾过积着薄雪的青石街道,发出沉闷的辘辘声。那股来自京城的、与边城粗犷气息格格不入的肃穆与威仪,却无声地弥漫开来,压得街道两旁驻足观望的百姓都屏住了呼吸。

靖北王府中门大开,萧烈身着亲王常服,率王府属官于门前迎候。他面容平静,看不出喜怒,唯有按在腰间玉带上的手,指节微微泛白。萧彻则穿着新赶制出来的世子礼服,站在萧烈侧后方半步的位置,小脸被寒风冻得微红,眼神却努力维持着符合身份的沉稳。

马车停稳,护卫左右分开。先下来的是几名低阶属官,随后,一位身着绯色官袍、外罩玄狐大氅的中年官员,才缓步踏下车辕。他面皮白净,三缕长须修剪得一丝不苟,眉眼间带着久居京城的养尊处优与一种审视的精明。此人便是兵部右侍郎,此次巡边使团的正使,李文弼。

紧随其后的,是一位穿着青色官袍的年轻官员,面容冷峻,目光如鹰隼般扫过王府门前的众人,最后在萧烈身上停留一瞬,微微颔首,算是行礼。这是使团副使,监察御史张承泽,以铁面无私、刻板刚首闻名,是晋王另一枚重要的棋子。

“李侍郎,张御史,远道而来,一路辛苦。”萧烈上前一步,声音洪亮,依足了礼数。

李文弼脸上立刻堆起恰到好处的笑容,拱手还礼:“王爷太客气了。奉皇命巡视北疆,乃下官分内之事,何谈辛苦。倒是叨扰王爷清静,心下不安。”他话语客气,眼神却在不经意间,将王府门前的阵仗、萧烈的神色,乃至身后垂手而立的萧彻,都飞快地打量了一遍。

张承泽则只是再次微微欠身,语气平板无波:“下官张承泽,见过王爷。”

寒暄间,目光偶尔扫过萧彻。李文弼笑容可掬:“这位便是世子殿下吧?果然龙章凤姿,器宇不凡。”他话语里的赞赏,听起来却像是某种程式化的评估。

萧彻上前一步,依着礼官事先教导的规矩,一丝不苟地行礼:“小子萧彻,见过李侍郎,张御史。”

他表现得如同一个受过良好教育、略显拘谨的藩王世子,完美地隐藏了眸底深处的审视与冷静。在低头行礼的瞬间,他清晰地感受到两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一道温和却带着探究(李文弼),一道冰冷而充满审视(张承泽)。

使团被迎入王府,安排在早己准备好的客院。当晚,萧烈设下接风宴,规格依制,既不显奢靡,也不失藩王体面。宴席上,丝竹悦耳,觥筹交错,表面上一团和气。

李文弼谈笑风生,时而感慨北境苦寒,将士戍边不易,时而称赞萧烈治军有方,靖北军威名远播。但他话里话外,总是不经意地将话题引向边军规模、粮饷消耗、以及与北狄近年来的摩擦细节。

萧烈应对得滴水不漏,该诉苦时诉苦,该表功时表功,涉及军事机密处,则巧妙地以“此乃军务,容后细禀”带过。

张承泽则沉默得多,大部分时间只是静静听着,偶尔抬眼扫视宴席上的王府属官,目光锐利,仿佛在寻找着什么蛛丝马迹。他的存在,就像宴席上一块无法忽视的寒冰,时刻提醒着众人此行的真正目的。

萧彻作为世子,亦在席上,位置靠后。他安静地用着膳食,并不多言,只在李文弼偶尔将话题引向他时,才用稚嫩而合乎礼仪的话语简短应答。他注意到,张承泽的目光,曾数次落在他身上,带着一种近乎苛刻的审视,似乎想从他这个“嫡长子”身上,看出些靖北王府未来的端倪。

宴席过半,李文弼仿佛才想起什么,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巧的锦盒,笑着对萧彻道:“临行前,晋王殿下听闻下官要來北境,特命下官将此物转赠世子,聊表心意。”

身旁内侍接过锦盒,呈到萧彻面前。打开一看,里面是一枚质地上乘的羊脂白玉佩,雕着精致的螭龙纹样,寓意吉祥。晋王赠礼给藩王世子,这其中的意味,耐人寻味。

萧彻起身,恭敬行礼:“小子谢晋王殿下厚赐。”他接过玉佩,触手温润,却感觉那上面附着一道来自京城的、无形的目光。

接风宴在一种看似和谐、实则暗流涌动的气氛中结束。

送走使团众人后,萧彻回到自己的院落。他屏退左右,独自坐在灯下,看着那枚晋王所赠的玉佩。玉是好玉,雕工亦属上乘,但他却感觉那螭龙的形态,隐隐透着一股居高临下的审视意味。

他将玉佩放入匣中,与那柄曾祖的旧刀并排而置。一者温润,代表着来自京城的、表面友善实则危险的“礼”;一者冰冷,代表着靖北王府立足的根本、不容侵犯的“兵”。

初雪依旧在下,覆盖了庭院,也暂时掩盖了所有的痕迹与锋芒。

萧彻知道,真正的较量,从使团踏入靖北城的那一刻,就己经开始了。而他自己,也正式从幕后被推到了台前,成为了这场博弈中,一个虽小却无法被忽略的棋子。

他吹熄了灯,屋内陷入黑暗,唯有窗外雪光映照,在他眼中投下一点冷静的微芒。

第一面,见过了。接下来,便是步步为营的试探与周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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