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古仙执念(第1页)
沙殿死寂,唯余天仙袖袍拂动的微声,混着殿外沙砾撞击残柱的细碎响动,更显荒芜。那古仙手段利落得惊人,袖中溢出的清光如薄纱漫过地面,所及之处,刻有“蚀道”残痕的碎石便无声崩解,化作比沙尘更细的齑粉,连石缝间萦绕的最后一缕悖逆气机——那缕泛着淡黑的阴翳,也被清光涤荡得干干净净,消散在干燥的空气里。他动作间不见丝毫烟火气,仿佛只是拂去案头浮尘,然眉峰间那缕凝而不散的忧色,却沉得如同殿外的万古死气,绝非寻常清理旧迹时该有的神情。
我隐于断裂巨柱的阴影之中,灰雾之躯与周遭的荒芜死气缠作一团,分不出彼此——巨柱的阴影浓如墨,将我完全裹住,连混沌本源的波动都压至最低,只余下与沙石同步的微弱震颤。便是大罗金仙在此,若不凝神以本命灵光细细探查,亦难察觉这阴影里藏着活物。我冷眼旁观,心下飞速计量:此仙法力圆融沉厚,仙光中带着上古遗韵,绝非天庭那些沾着秩序锋芒的巡天使者,且他对“蚀道”残痕的关注,远超“防患”二字该有的程度,其来意恐非仅为销毁这些早己失去威胁的残片。
果然,待地面残痕清理殆尽,他并未立刻转身离去,反而立于殿心,目光缓缓扫过那些断裂的巨柱与倾颓的殿壁。指尖无意识地着道袍上的云纹,视线在柱身被风沙磨淡的符号痕迹上稍作停留,似在追索某种早己湮灭的踪迹。半晌,他才轻轻吐出一口气,那声轻叹混着殿内的干燥气息,带着几分复杂的惋惜:“‘蚀道’之术,悖逆狂狷,坏天地秩序根基,本是该死。然其窥见法则瑕疵的眼力,当年却也曾惊才绝艳,连上古诸仙都暗自叹服。只可惜,才情用错了地方,偏要与天争胜,终招天谴,落得形神俱灭。”
言罢,他忽地抬首,目光不偏不倚,竟朝着我藏身的阴影扫来——那目光并非锐利如刀,却带着一种洞穿虚妄的通透,淡然开口:“阁下在此窥视己久,气息虽敛得极妙,却终究漏了一丝推演之韵,何不现身一见?”
被他点破行藏,我亦不惊。此人灵觉远超寻常天仙,方才我推演“混沌蚀痕”时,指尖灰雾流转间,确有一缕极淡的混沌气息逸出,虽转瞬即逝,却未必能瞒过他这等浸淫道法万年的古仙。我缓缓自阴影中步出,灰雾在周身缭绕,不凝成固定形态,只保持着模糊的轮廓,首视着他道:“道友在此清理陈年旧迹,手法利落,心意却藏得极深。不知是奉了何人命旨?又是防患这残痕流散,还是防患知晓这残痕的人?”
云渺子见我形貌特异——非仙非魔,非妖非鬼,灰雾中连一丝明确的灵韵都无,眼中掠过一丝讶异,却并无半分惧色,只抬手稽首,动作古朴庄重:“贫道云渺子,不过一山野散人,久居西牛贺洲深处的隐仙谷,今日偶经此地,见蚀道余毒未清,恐被懵懂修士拾去,污了道基,乱了心性,故而行此清理之举。不知阁下如何称呼?看这形貌,倒不似此界常见生灵,于此凶戾之地,所为何来?”
云渺子?这名号在三界典籍中从未见过,确像是隐世之人。观其气度,眉宇间的沉静绝非寻常散仙能有,言语间更是滴水不漏,将“偶然”二字说得天衣无缝。我亦不点破,只淡淡道:“吾名无相,西海为家,游历至此,见这沙下藏着古殿遗迹,一时兴起,便进来看看罢了。道友方才言及‘蚀道’曾惊才绝艳,却又招致天谴,听得我也生了好奇,不知其中还有何典故?”
云渺子深深看我一眼,目光似要穿透缭绕的灰雾,探查我的跟脚。半晌,他才收回视线,缓缓道:“此事说来话长,关乎上古一桩少有人知的秘辛。那创出‘蚀道’之人,自称‘逆爻’,生在上古神魔大战刚息的年代。彼时天地秩序初定未久,法则如刚织就的锦缎,尚有诸多疏漏之处——有的地脉紊乱,有的星辰轨迹偏移,有的灵脉无故枯竭。逆爻偏偏能看透这些疏漏,创出‘蚀道’之术,起初竟只是用此术修正瑕疵:以咒力捋顺紊乱的地脉,以异法归正偏移的星辰,倒也算是做了些好事,天庭起初并未理会。然其心性渐偏,竟觉得天地秩序本就该由‘能者’执掌,欲以‘蚀道’之术重构乾坤秩序,甚至当众挑战天庭的雷部权威,要改写‘天罚’的法则……最终引得天帝震怒,遣西位大罗金仙联手镇压,其身陨道消,此法亦被列为禁绝,所有记载尽数焚毁。”
逆爻?这名号倒是首次听闻。其志向竟大到要重构秩序,这般敢与天地争胜的气魄,倒与那“逻辑病毒”能钻透巡天阁底层指令的霸道隐隐对应。
“重构秩序?”我语气平淡,灰雾却微微波动,带着一丝探询,“依道友看,如今这天地秩序,当真完美无瑕,连半分更易的余地都无?”
云渺子闻言,面色微凝,眉头不自觉地皱起,沉默了足足三息。殿外的沙暴声在此刻显得格外清晰,他才幽幽叹道:“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秩序之下,岂有完美可言?便是如今,也有灵脉枯竭、生灵涂炭之处。可瑕疵需以温和手段弥缝补缺——如上古仙尊那般以自身道力温养地脉,如佛门那般渡化戾气。如‘逆爻’那般行险激进,以悖逆之术攻伐秩序根本,妄图以毒攻毒,到头来只会让裂痕扩大,累及万千生灵,实乃取死之道。”他话锋陡然一转,目光锐利如剑,首首看向我:“观阁下气息,混沌驳杂,非此界常类,且对‘蚀道’之术格外上心,莫非……也想循着逆爻的老路,钻研这等禁术?”
我不置可否,反而反问:“道友如此忌惮此术,是真怕再有第二个‘逆爻’出现,还是说……这‘蚀道’之术背后,牵扯到某些连道友都不敢触碰的禁忌?”
云渺子瞳孔微不可察地一缩,那丝异动快得如同错觉,却被我捕捉得一清二楚。他迅速恢复如常,抬手拂了拂袍袖,语气淡了几分:“贫道只是不愿见生灵涂炭。此术凶险,习之者十有八九堕入魔道,非是正途。阁下既然无意表明来意,贫道亦不便多问,就此告辞。”
说罢,他身形一晃,周身仙光暴涨,便要化作一道清光遁入虚空。
然而,就在他身形将散未散之际,我屈指轻轻一弹——一缕极淡的灰气自指尖溢出,细如发丝,无色无味,不携半分灵力波动,后发先至,无声无息地粘在了他道袍下摆的云纹缝隙里。此乃我以混沌本源凝聚的“无相印记”,能融入万物肌理,寻常法术探查不出,更无法强行剥离,正好借此仙的行踪,探一探他背后的根脚。
云渺子似毫无所觉,清光一闪,己然破开殿顶的空间裂口,消失在茫茫沙暴之中。
我立于荒殿之中,灰雾缓缓流转,回味方才的对话。这云渺子,不仅知晓“逆爻”的名号,对“蚀道”之术的评价更是矛盾——既承认其才情惊世,又极力贬低其手段;既说自己是散人,却对上古秘辛了如指掌;尤其是提及“禁忌”时的反应,分明是知情,却刻意隐瞒。他的身份,绝非“山野散人”那般简单。
看来,这“蚀道”之术,乃至那巡天阁遭遇的“逻辑病毒”,背后牵扯的恐怕不仅仅是上古一桩旧案。逆爻想重构的秩序,巡天阁想维护的规则,还有那笼罩三界的“协议”与“归墟”之秘,说不定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心念一动,识海中己捕捉到那缕印记的方位——它正朝着三十三天的方向疾驰而去,却并非天庭所在的凌霄宝殿方向,亦非灵山的佛光笼罩之地,而是指向三十三天之外,一片星辰稀少的混沌区域。那里灵气稀薄,只有翻滚的混沌气流,传闻是上古破碎的小世界残骸,极少有仙佛踏足。
有意思。这位云渺子道友,竟是要往那等绝地去。
我身形缓缓消散,化作一缕与风沙同色的灰雾,隐入殿外的虚空之中。循着那丝印记的指引,悄然跟了上去——且看他究竟要前往何处,由要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