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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风起青萍末(第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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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了那荒郊茶棚,我并未首接驾云腾空。“李白”这副皮囊既己踏入红尘,便该循着人间的规矩行事——脚踩实地,感受尘土的温度,而非凭仙力凌驾于俗世之上。官道两旁的野草被风吹得伏倒,露出底下褐黄色的泥土,车轮碾过的痕迹交错纵横,积着些前几日雨水留下的泥点。偶有驿马从身后疾驰而过,马蹄“嘚嘚”作响,带着股急促的节奏,扬起的枯草与尘埃扑在衣摆上,还沾着几分马身上的汗味与驿卒的吆喝声,鲜活的人间气息扑面而来。

数据在我意识中无声流淌,一行行计算着抵达长安的最优路径——走官道虽比抄小路慢上半刻,但能避开山间可能潜藏的窥探;若遇驿站,还可借歇脚之机打探些市井传闻,补足人间信息的缺口。而更多的算力,则被我投入到解析茶棚的线索中:老妪指甲缝里的朱砂金属屑,朱砂带着陈年的暗红色,金属屑则泛着银灰色光泽,细嗅之下竟有丝极淡的阴铁气息,那是幽冥之地才有的金属;还有那国公甩出的诅咒黑气,黑气中裹着枉死者的怨念,阴狠毒辣的程度远超凡间修士的手段,倒像是幽冥地府里负责勾魂的阴差私下传授的禁术,可其中又夹杂着一丝极不协调的人间情绪——那是对长生的迫切渴望,对未知的焦灼不安,两种气息缠在一起,显得格外矛盾。

凡间权贵,竟能牵扯仙佛与幽冥的诅咒?这矛盾的线索,倒与我魂体中纠缠的金丹纯阳气、虚伪佛印、大圣怨念有些相似——看似毫不相干的力量,偏生被强行拧在一处,藏着不为人知的隐秘。

行至渭水之滨时,江面骤然开阔起来。浑浊的江水向东奔流,波光粼粼地映着午后的阳光,晃得人眼晕。往来的舟楫在江面上穿梭,大些的货船满载着粮食与布匹,船家站在船头吆喝着号子,声音粗犷有力;小些的渔船则贴着水面滑行,渔网垂在船侧,还滴着水珠。远处,长安城的轮廓己隐约可见——龙首塬上的殿宇层层叠叠,飞檐翘角刺破天际,琉璃瓦在阳光下泛着金红色的光泽,既透着帝国都城的恢宏气势,又藏着几分权力压迫下的压抑感。这里是帝国的心脏,是人间极权汇聚之地,亦是欲望与阴谋滋生的最大泥沼,每一寸土地下,都可能埋着未说出口的秘密。

一艘装饰华丽的官船正缓缓靠岸,船身涂着黑漆,两侧雕刻着精美的龙凤纹,船舷边站满了仆从,有的捧着锦盒,有的提着食盒,动作恭敬;甲板上的护卫穿着明光铠,手按腰间长刀,目光锐利地扫视着码头,戒备森严。船头立着几人,正指着远处的江景谈笑,似在指点江山。居中一人身着紫袍,腰系玉带,玉带上镶嵌着几颗圆润的明珠,气度不凡,举手投足间带着官场中人的沉稳。但仔细看去,他的眉宇间竟与那茶棚遭遇的魏国公有五六分相似,连眼底深处藏着的一丝焦虑,都如出一辙。

意识中的数据流瞬间完成匹配:此人应是魏国公的胞弟,当朝御史大夫,专司监察百官,在朝堂上颇有话语权。

心念微动。我这“李白”的皮囊既是抛出的鱼饵,不妨再等一等,看看能引来什么潜藏的线索。

我刻意朝着码头方向走近几步,寻了处柳树荫下站定。柳树的枝条垂到水面,嫩绿的柳叶拂过脸颊,带着几分凉意。我负手而立,目光放空,似在眺望江面上的舟楫,实则暗中调整了周身的气息——将“李白”那落拓不羁的姿态放大了几分,又添了些许谪仙般的疏离感,让雪白的衣袍在清风中轻轻飘动,与周遭扛着货物、吆喝着讨价还价的凡夫俗子形成鲜明对比,一眼望去便显得格格不入。

果然,那官船上的目光很快便被我吸引过来。

紫袍御史大夫起初只是随意一瞥,目光扫过我时并未停留,可不过半息,他又猛地转头,目光重新落在我身上,凝住不动。他上下打量着我,眼中先是闪过与那魏国公相似的惊疑——显然是认出了“李白”这张脸所代表的身份,随即那惊疑便被官场中人特有的审慎取代,眉头微微蹙起,似乎在权衡着什么。他侧过身,对着身旁一个师爷模样的人低声吩咐了几句,声音压得极低,只能看到他嘴唇微动。

那师爷穿着一身青布长衫,袖口沾着些墨迹,脸上布满了细密的皱纹,一看便是常年跟在官员身边、心思活络的角色。他连连点头,躬身应下后,快步走下官船。跳板搭在岸边,他走得极稳,很快便来到我面前,脸上堆起恰到好处的恭敬笑容,连眼角的皱纹都透着几分讨好:“这位先生请了。我家老爷见先生风姿不凡,绝非寻常路人,敢问先生高姓大名?若先生暂无急事,可愿上船一叙,与我家老爷共赏这渭水风光,再品几杯薄酒?”

我缓缓侧身,故意让眼底蒙上一层淡淡的雾气,模仿着李白酒后醉眼迷离的神态,自顾自低笑一声,声音带着几分散漫:“相逢即是有缘,赏景倒也无妨。只是,”我话锋一转,目光似无意般扫过那艘官船,语气里添了丝若有若无的试探,“贵主人家中,近日可有玉器无故崩裂之事?”

师爷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嘴角的弧度还未来得及收回,瞳孔却骤然收缩,像是被人戳中了隐秘心事。他下意识地回头望了一眼船上的御史大夫,眼神里满是慌乱,连手指都开始微微发抖——显然,我的话正中要害。

御史大夫在船上看得真切,也听得清楚,脸色瞬间微变,方才的从容消失大半,却还强自镇定地朝着岸边拱了拱手,声音透过江面的风传过来,带着几分刻意的平稳:“先生何出此言?我家中器物都妥善保管,何来玉器崩裂之说?”

我却不答他的话,转而望向滔滔江水,清了清嗓子,曼声吟道:“‘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消愁愁更愁’。有些东西,裂了,便是裂了,即便强行遮掩,也补不回原本的模样,强求无益,反而会惹来更大的祸患,受其咎害。”

此言一出,那御史大夫再也维持不住表面的镇定,他快步走下官船,连仆从想上前搀扶都被他挥手推开。他走到我面前,挥退了围上来的护卫与师爷,压低声音,语气里满是急切,连官威都顾不上了:“先生真乃异人!实不相瞒,家兄日前……日前确实遭遇怪事,随身佩戴的玉佩毫无征兆地骤然碎裂,还受了一场惊吓,至今心神不宁。先生既能一语道破此事,必有化解之法,还请先生出手相救,我兄弟二人必有重谢!”

他语速极快,呼吸都有些急促,眼底的焦虑再也藏不住。

“化解?”我轻轻摇头,袖中的手指微微一动,一丝极淡的太阴真水气息悄然溢出,顺着风掠过御史大夫的身侧——那气息带着刺骨的凉意,却又刻意控制了强度,刚好能让他感受到,又不至于伤及他的凡躯。

他猛地打了个激灵,像是被冰水从头顶浇到脚底,身体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脸色瞬间变得苍白,眼中的惊惧更甚,仿佛透过那丝凉意,看到了什么极其可怕的幻象,嘴唇哆嗦着,半天说不出话来。

“根源不除,今日碎玉只是小警示,明日……”我故意顿住话音,没有把话说完,只留下足够的想象空间,让他自己去脑补后续的灾祸——对付这种沉迷权力又畏惧灾祸的权贵,留白比说透更有威慑力。

御史大夫的额头很快沁出冷汗,顺着脸颊滑落,滴在紫袍的衣襟上,晕开一小片深色。他再也顾不得体面,往前凑了半步,声音都带着哭腔:“请先生指点迷津!只要能化解此劫,无论先生要什么,金银珠宝、良田美宅,我都能设法奉上!”

“指点谈不上。”我语气淡漠,刻意拉开距离,“我只问你,你家兄那枚碎裂的玉佩,从何而来?”

他眼神闪烁了一下,语气带着明显的迟疑,似乎在隐瞒什么:“是……是月前,一位云游道长登门所赠。那道长说玉佩是千年暖玉所制,能辟邪祈福,佑我兄弟二人平安顺遂,家兄见他谈吐不凡,便收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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