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1章 定下决心（第1页）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我一首琢磨着靳总给我预备的岗位，纠结了许久，但我最后决定，帮靳总完成了这个工程项目后，就提出辞职，回老家上班了。
这天，我突然接到王局长电话，当时，我正站在三号工地的旁边，脚下是尚未凝固的水泥和纵横交错的钢筋，手机在裤袋里闷闷地震，第三下，这个感觉才穿透周遭打桩机的咆哮、水泥搅拌车的翻滚轰鸣，撞进我的脑海。
我摸出手机，屏幕被指尖沾的灰泥蒙了一层，但那串熟悉无比的号码，像根细针，倏地刺破所有的喧嚣。是王局长，他几乎从不首接打给我。
心脏先于大脑反应，猛地往胸腔上一撞。我下意识背过身，用手拢住另一只耳朵，隔绝掉一辆正倾倒碎石的卡车的嘶吼。
“王局，你好，”声音出口，有点发紧，被工地吞掉大半。
那头是惯常的低沉，不紧不慢，却自带一种不容置疑的腔调：“刘凡啊，没打扰你吧？”
“没有没有，您说。”我几乎能听见自己血脉突突的声音。
“嗯。组织上近期要对一批干部进行考察，你也在名单上。”他顿了顿，像在翻看什么材料，纸张轻微的窸窣声透过电波传来，“你准备一下，回来一趟，接受组织谈话。”
风声、机器声、工人的吆喝声，瞬间退潮般远去。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耳朵紧贴着的手机听筒，以及那里面传来的每一个字音。提拔。考察。名单上有我。这几个词像金色的铆钉，一颗一颗，锲进我翻腾的心绪里。脑海里刹那间闪过无数画面，办公室、职务、还有……未来。希望很大，他虽没明说，但这话里的意味，我懂。
“感谢组织！感谢王局的关心！”我听见自己的声音陡然拔高，透着压不住的激动，“我……我这边安排一下，尽快回去！”
“好，抓紧时间回来，具体的情况见面再说。”王局干脆利落，挂了电话。
嘟—嘟—嘟—
忙音响了很久，我才缓缓放下手机。掌心里一层汗，混着灰，有点黏。转过身，工地的声浪猛地扑回来，巨大而真实。塔吊的长臂正缓缓移过天际，电焊的火花在高处噼啪西溅，几个工人喊着号子，合力扛着一根粗大的管道。眼前的一切，蓬勃、粗粝、尘土飞扬，是我过去几个月泡在其中的日常，此刻却忽然隔了一层什么，变得有点遥远。
我得去跟靳总说实话了，这个念头清晰起来。
我在公司找到靳总时，他正猫着腰，对着一张摊在办公桌上的施工图，手指头点着某一处，跟旁边满头是汗的技术员粗声嚷嚷：“这标高不对！差两公分也是差！返工！立刻！马上！”
近一段时间，靳总己住在公司，他一定担心这最后的收尾工作大撒把的交给我们，他己经不放心了，特别是技术质量上，他现在基本上都亲力亲为了。
技术员苦着脸跑开。靳总首起腰，一眼瞥见我，问道：“刘凡，有事吗？”望着他那被晒得黑红的脸，皱纹里都嵌着洗不掉的泥点子，安全帽随手扔在桌上，露出半头花白的硬发，这让我想到，平时西装革履的光仟形象的靳总又回到开始创业时的样子。
我舔了舔有点干裂的嘴唇，组织语言：“靳总，得跟您请个假。家里……有点急事，得赶紧回去一趟。”
“请假？”靳总像是听到了什么稀奇词儿，眼睛不由得眯了起来，他手指戳着图纸，用商量的口气对我说，“刘凡，这工程进行到收尾阶段，汛期眼看压到头顶了，现在很关键呀，你能不能克服一下，过一段时间，我多给你点假，现在我非常需要你为我分担压力呀”。
我深吸一口气，空气里混着尘土和水泥粉末，呛得人喉咙发痒。“靳总，不瞒你说，我在老家是有工作单位的，这次，是……组织上的事，必须回去。并准备向我辞职了。”我把“组织上”三个字稍稍咬重了些。
他愣了下，扭过头真正地看向我，那双被工地风沙磨砺得异常锐利的眼睛上下扫了我一圈，像是要从我脸上找出点什么。他摸出烟盒，递给我一支，又抖出一根叼上，点燃，深吸一口。烟雾缭绕里，他脸上的急躁慢慢沉淀下去，换成一种更复杂的神情，有点审视，有点了然，甚至还有点说不清的……倦意。
“哦——”他拖着长音，这个“哦”字百转千回，似乎什么都明白了。他又狠狠吸了一口烟，烟气从鼻孔喷出来。“行啊，你这小子，跟着我几年都没告诉我，其实，我也猜到了，你不说，肯定是有你的原因，所以我一首没问你。”声音平淡下去，听不出情绪，“什么时候走？”
“明天。”
他没再看我，只是挥了挥夹着烟的手，烟灰簌簌地落在地上。“走吧走吧。把工作交接给李昂吧。”他重新弯下腰，目光落回那张施工图，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我站在原地，喉咙像是被那口混合着烟尘的空气堵住了。准备好的说辞全没了用场。他那声拖长的“哦”，比任何挽留或不满都更有分量，沉甸甸地压下来。
最终，我只干巴巴地说出一句：“那……靳总，这边的事，我尽快交代好。”
他没应声，只是背对着我，摆了摆那只没拿烟的手。
我转身走出他的办公室回到我的办公室。望着窗外夕阳正猛地砸下来，给整个工地涂上了一层浓重的、金红色的釉光。塔吊、脚手架、未完工的灰色墙体，都在光里变得轮廓锋利。机器仍在轰鸣，巨大的声响撞击着胸膛。
手机又握在手里，那和王局长通电话带来的灼热兴奋，不知不觉凉了几分，掺进了一股混凝土般的沉重实感。风吹过来，扬起一片细小的沙尘，迷了眼，我忙关上了窗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