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张定边的归宿 是魔是佛(第1页)
徐炎感叹道:“想不到大悲大师的师承来历竟如此曲折。”
“这其中的曲折原委清凉寺的人视为家丑,便是在寺中也是严令不得提起,自然更不会向外人道了,大师那些出走的弟子想撇清与他的关系还来不及,是以也是绝口不提,因此南少林的人当然也是不知道的了。他们见是当年名闻天下的高僧慧明大师的高足,就欣然接纳他入寺。”
徐炎问道:“那慧明大师当年究竟是否另有苦衷?”
范争雄道:“当然是有的。在玄元洞中为大师整理遗物时,祥彦在大师的石桌之下发现了一本小册子。”徐炎道:“就是大悲大师交给您的那本吗?”范争雄道:“对,就像书中开头所说的那样,慧明大师在玄元洞中枯坐三十年,自知寿数将近,自己蒙受世人的误解倒也罢了,只是不忍昔年老友的事迹就此尘封地下,因此将二人从结实到相知再到别离的经过一五一十地记在了这本册子里。祥彦看后,终于明白了师父的苦衷,于是在落脚南少林后,就为慧明大师建了一座灵塔,把这册子连同大师的其他衣冠遗物存放于塔中。但祥彦也不忍恩师永远这样遭人误解,因此对自己的弟子将大师的生平事迹说了,并在他们这一脉一代代口耳相传下来,最后传到了大悲大师这一代。不过祥彦当年跟弟子说的只是慧明大师和张定边的交往之事,至于张定边和那个宝藏,祥彦怕引起不必要的纷争,却绝口没提。也是天缘巧合,几年前慧明大师的灵塔因为年久风化而坍塌了半边。大悲这次外出,就是为了给祖师重修佛塔而化缘。而在整理灵塔时,大悲发现了塔中的遗物,可很多东西都己朽败不堪,唯有这卷小册子存在一个檀木盒子里得以幸存。大悲大师看过后,才明白一切事情的原委,现在,我就一并说给你听。”说到这里,重重地咳了两声。
徐炎关切地问道:“前辈,您还是躺下歇歇再说吧。”范争雄微笑道:“还不至于说几句话就累死,我现在强行压制住毒性不致攻心,若是不赶紧说,怕是夜长梦多,不知还有没有机会说了。”徐炎知道劝不住他,只好给他倒了杯水,端给他喝下了,又从床上拿了两个枕头垫在他背后让他靠着。
范争雄赞许地向他点了点头,又说道:“原来,武昌之战后,朱元璋未曾捉到张定边,龙颜大怒,传令全军务必严加追捕,誓要除去他这平生的心头之患。当然,陈友谅藏宝之事虽然做的极为隐秘,但还是免不了有些许风声传出的。朱元璋自鄱阳湖一战击败陈友谅,首先想到的就是这笔宝藏,他在陈友谅的随驾物品中没有找到任何关于宝藏的蛛丝马迹,就想到一定是留在武昌的宫中了,所以才迫不及待地乘胜进攻武昌。可是攻下武昌后,硬是掘地三尺也依然没有宝藏的影子,所以朱元璋就断定宝藏的线索是被张定边带走了。张定边始终铭记着陈友谅对自己的恩情和托付,那张藏宝图他一首都小心翼翼地带在身上。逃出武昌后,他先是改头换面,隐姓埋名地隐居了一阵子,待风声渐渐不那么紧了,才出来想要伺机起事反明,恢复大汉江山。但此时朱元璋的大明己是势不可挡,先灭掉了张士诚扫平江南后,又挥师北伐一举收复中原,将蒙元逐回漠北。而朱元璋建立大明当了皇帝后也没有忘记张定边,命锦衣卫时刻不得松懈,西处追拿。张定边光是应付锦衣卫就时时险象环生,更不要说颠覆朱元璋的江山了。”
“慧明大师在书中说,也许是宿命安排,大约在洪武十年的时候,有一次张定边拿住了两个追杀他的锦衣卫,正要下杀手,这时碰巧被慧明大师遇见,大师便以佛法劝化他说,他们也不过是听人差遣,如蝼蚁一般的芸芸众生而己,何必如此嗔念,赶尽杀绝呢?张定边也知道杀了这两个锦衣卫也是无益,听慧明大师说的有理,就将那人打昏,然后转身走了。哪知慧明大师却依旧跟着他。那张定边见了,于是施展轻功快步而行,此时他的武功可谓己经登峰造极,脚下看似不紧不慢,其实奔走起来不逊于骏马奔驰,谁知慧明大师竟然还是气定神闲地紧紧跟着他身后三丈之外,不曾丝毫落后。张定边心下又惊又疑,回头问道:‘我己遵大师教诲放了他二人生路,大师兀自纠缠不休,有何见教?’慧明大师微笑道:‘救他二人性命不过救了两具躯壳,虽也是无上功德,然贫僧心中真正的宏愿,乃是要度化一位佛门弟子,广大佛法。’张定边不解道:‘大师此言何意?’慧明说:‘我观施主脸上虽然布满杀气,然眼眸之中掩藏不住慈悲之念,实是我佛门中人。’张定边听了哈哈笑道:‘大和尚谬矣,你不知我平生杀人如麻,双手沾满鲜血,手下冤魂无数,正是你们佛家所说的邪魔恶鬼,怎么会是佛门中人?你故作高深,却原来也是个欺世盗名之辈!’慧明大师依旧不嗔不怒,摇头微笑道:‘我一见你,就知你前世注定是我佛弟子,只因生于乱世,为救苍生于急难之中,才多造杀孽。如今正宜早日迷途知返,重归我佛,可证大道。’张定边犹自不肯信他,慧明道:‘施主眼下不信这也无妨,若不介意,就让贫僧与你同行一路如何?’张定边想了想就答应了。然后他们来到一座深山中的山洞中,畅谈了三天三夜,不想这张定边虽然前半生征战沙场,看似是个莽夫,与慧明大师交谈之下,竟然深具慧根,于佛法之理一点就通,不但慧明大师甚为欣慰,连张定边自己也是惊异不己,不由得有些信了慧明大师的话。”
徐炎道:“都说佛家讲究‘缘’,这下我是信了。张定边与佛法生来有缘,却不自知,又能够遇到慧明大师点化,这又是缘。慧明大师一代高僧,想要拜在他门下的弟子一定不少,但未必有张定边这样的慧根能彻悟佛法大义,因此说慧明大师遇到张定边也是缘。”范争雄笑道:“枉我与大悲相交几十年,想不到于佛理的体悟还不如你。是啊,当年别说拜在他门下,就是想要听慧明大师讲一次经而不可得的人也不知多少了。听大悲说,他的祥彦祖师就是在山门前跪了一月,后来又完成了大师出的三道难题才终于被收归门下的。经过三天三夜长谈后,张定边大彻大悟,顿觉半生沙场厮杀首如一场幻梦,况且自武昌兵败后,奔波了十余年,看到天下日渐安定,百姓对大明日渐归心,知道己经事无可为,心灰意冷之下,遂决定听从慧明大师的规劝落发出家,伴着青灯古卷了此残生。不过他对慧明大师说,既己许身佛门,本当斩断一切尘缘,只是他还有一些红尘中事未了,心中实在挂念,盼慧明给他三月期限,待此间事了,他一定随大师回清凉寺出家。”
“慧明大师见他决定出家,心下欢喜,于是跟张定边约定他会一首在这石洞中等他,三月后张定边果然如约而至。慧明大师于是亲自为他剃度,本来张定边要拜在他门下做弟子,但慧明大师与他一见如故,不肯与他师徒相称,只是他的授业恩师弘法大师己经圆寂,于是就将他带回寺中,让他拜在上一辈长老他的师叔弘道大师门下,取法号‘慧清’,就这样,张定边就成了慧明大师的师弟,正式在清凉寺出了家。虽然当时慧明大师的师兄弟和弟子辈们都不支持他将这样一个来历不明的人带入寺中,可慧明大师不为所动,让张定边平日就在后山的玄元洞中参禅,一有闲暇就将他请到自己的慈航斋中讲经论法。慧明大师在那本小册子中说,张定边真可谓是不世出的佛学奇才,可惜皈依佛门太晚,但饶是如此,假以时日,论起佛法修为,只怕世人只知道慧清而不知道他慧明了,他对这个师弟的推崇竟至如此。两人言谈契阔,往往不分昼夜废寝忘食,相互之间都有蹉跎半生相见恨晚之感。”
“就这样一首到了洪武十八年。一日张定边如常来到慈航斋与慧明大师讲经,却见慧明神色凝重大异往常,张定边问慧明出什么事了,慧明却只是对着面前桌案上的一封信函唉声叹气。张定边也不再问,拿起信函看了下,见上面是说,八年前幸蒙搭救性命感激不尽,然那人实乃朝廷要犯,圣上誓要追拿,还望大师识大体将他交出,不要误了合寺中人性命云云。底下署名梁峰。”
徐炎道:“梁峰?就是那个锦衣卫指挥使吗?”范争雄道:“不错,你道此人是谁?”徐炎摇摇头。“就如他心中所说,他就是八年前被慧明大师从张定边手下救了一命的两个锦衣卫之一。”
“啊?是他?”
“嗯,当年他从张定边手下逃得性命,想不到竟然平步青云,坐上了锦衣卫指挥使。张定边看罢了信,哈哈笑道:‘我当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八年了,该来的终究还是要来的,师兄不必忧心,慧清只嫌这一天来的太迟。’慧明叹道:‘原是一心善念,救他一命,却想不到给师弟和清凉寺带来灾祸,真不知道我当初劝阻你是对是错。’张定边道:‘师兄切莫自责,你心如明镜不染尘埃,不知这世上的人心鬼蜮,当初慧清听从你劝导放了他时,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我们给了他一条生路,他为恶为善都是他的宿业。况且若没有他,慧清又怎能有缘与师兄结识,受这八年的教诲,倾心佛法?’慧明叹道:‘唉,我参禅半生,想不到还不如师弟看得透彻,惭愧惭愧。’张定边道:‘不,这八年跟师兄一起参研佛法,日日聆听教诲,慧清有如重生,便是现在让慧清引颈就戮,平生之愿己足矣。’慧明大惊道:‘不可!师弟,你快快走吧,走的越远越好,你走后,老衲情愿一死,去跟他们做个交代便了。’张定边微笑摇头道:‘师兄大慈大悲,舍己渡人,慧清感激不尽。然你不知道锦衣卫还有他们背后那人的手段,我若走了,别说是你,就是这清凉寺只怕也会片瓦不存。’”
“慧明大师欲待坚持,被张定边拦下了,慢慢地坐下来,问道:‘师兄,这么多年了,就连寺中扫地的沙弥都说我来历不明,收之不详,师兄为何就从来不问我的来历?’慧明大师道:‘知道又如何,不知道又如何?你的前半生是英雄也好,是魔鬼也罢,哪怕是只蝼蚁,不过是一场幻梦而己,既皈依我佛就当斩断尘缘,又去问他作甚。无论以前为何人,现在在我面前的,都只是慧清。’张定边道:‘师兄大智我不能及,只是现在,你我相处时日无多,贫僧不得不与你说清楚了。’于是,张定边就将自己的生平经历一五一十的跟慧明大师说了。这些事后来都被记在了那本小册子里,当日大悲大师跟我说的,也就是我现在跟你说的这些几百年前的旧事,多半是从这本册子中知道的。”
徐炎万万想不到这件事追根溯源竟是如此的盘根错节,抬头望了望窗外,此时天上乌云散去,月己近中天了。徐炎问道:“后来,就如您方才讲的,慧明大师把张定边交给了锦衣卫是吗?”范争雄道:“到最后当然是的。不过慧明大师还是不甘心,当听到那张藏宝图的事之后,慧明突然问张定边:‘师弟,我有一言,不知你肯不肯听?’张定边说师兄有什么话只管明眼,慧明语重心长地道:‘依我看,皇帝处心积虑要抓你,无非是为了那张藏宝图,这金银财宝乃是祸患之源,从陈友谅到当今皇帝,多少王侯将相贩夫走卒为了得到他,争来抢去不惜送了性命,你既己身入佛门,大明的天下也己稳固,你还留着这张图岂非徒惹祸端?不如就把他献给皇帝,或能逃过眼前的灾难。’张定边摇头道:‘师兄用心可谓良苦了,这件事我不是没有想过,只是有些事你有所不知,这图若是献给皇帝,非但平息不了眼前的灾祸,反而会引起一番更大的血雨腥风。’”
徐炎不解道:“这又是为了什么呢?慧明大师的话有道理啊?”
范争雄道:“这个我也不知道了,那本小册子中没写,想必当时张定边也没有说。慧明大师和张定边彼此己视为生死知己,他见张定边这么说,也就不再追问了。等张定边说完,便要慧明大师将自己锁住,去向锦衣卫举发,就说自己是被他蒙蔽托身寺中,如今发现他的反贼身份,特擒了交朝廷处置。慧明大师哪里肯,说事己至此,他们要拿尽管来拿好了,自己宁可死了也绝不会亲手将他送给锦衣卫。张定边苦苦劝说他,如今清凉寺收留他己是犯了大罪,只有他亲自将自己擒拿交给锦衣卫,立下这个大功将功折罪,否则整个清凉寺必受牵连。慧明大师心知他说的有理,踌躇了半天,终于还是心中无比痛苦地按张定边说的做了。这,才有了后面所谓慧明大师出卖张定边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