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金山铸剑(第1页)
午门广场的血腥气尚未散尽,粘稠的暗红在金砖缝隙里凝成刺目的斑驳。王承恩押解着如同死狗的晋商魁首和钱彪穿过广场时,那绝望的呜咽与铁链拖曳的刺耳声响,如同最后的丧钟,敲在每一个有幸(或不幸)目睹此景的官员心头。恐惧如同无形的冰水,浸透了紫禁城的每一块砖石,更以惊人的速度漫过巍峨的宫墙,席卷了整个京师。
然而,乾清宫西暖阁内,气氛却截然不同。一份份誊抄清晰、墨迹未干的清单,如同雪片般堆满了宽大的紫檀木书案。王承恩侍立一旁,素来冷硬如铁石的脸上,此刻也难掩一丝震撼后的凝重。方正化如同融入阴影的雕像,气息近乎虚无。
朱啸的目光,如同最精准的尺,扫过清单上那一串串触目惊心的数字。他的指尖在冰冷的纸面上缓缓划过,发出细微的沙沙声,每一次停顿,都仿佛敲击在帝国腐朽的根基上,震落簌簌尘埃。
“白银,两千三百七十六万两。”朱啸的声音平静无波,报出第一个数字。
暖阁内,烛火似乎都为之摇曳了一下。两千三百余万两!这几乎是崇祯朝正常情况下整整西年的国库岁入总和!如今,却只是从八个商贾之家抄出的窖藏现银!这冰冷的数字背后,是边关将士饥寒交迫的哀嚎,是山陕流民易子而食的惨状,是帝国血脉被疯狂抽吸殆尽的证明!
“黄金,西十八万七千两。”
金光刺目,足以晃花任何人的眼。这不仅仅是财富,更是足以支撑一场大规模国战的硬通货。
“各色粮秣,折合精米…七十万石。”朱啸的声音依旧平稳,却让王承恩的呼吸都微微一滞。七十万石!足以支撑十万大军半年征战!而就在此刻,宣大城外的将士正勒紧裤带,用生锈的刀枪抵御着胡虏的铁蹄!这些粮食,本该是他们的命!
“上等辽东貂皮,一千七百张;东珠(大者径寸),三百六十五颗;各色宝石、玉器、古玩字画…计七十一箱,价值…暂无法估算。”清单还在继续,每一项都足以让一个中等之家几世奢华。那些镶嵌着宝石的玩物,那些价值连城的古画,在朱啸眼中,却只是蠹虫们吸食民脂民膏后排泄出的华丽粪便。
“此外,”王承恩上前一步,声音带着沉甸甸的份量,“查抄其在京师、通州、张家口及晋地各处商铺、货栈、田庄、宅邸、车马行、钱庄票号…不计其数。其生意网络,北通蒙古、建州,南连苏杭、闽粤,西至甘陕,东达朝鲜、倭国,己成一张盘剥天下、吸髓敲骨的巨网!其隐匿资产,恐…犹在此清单之上!”
“好!好一个富可敌国!好一个…卖国巨富!”朱啸猛地合上最后一份清单,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他眼中熔金般的火焰无声升腾,没有半分获得横财的喜悦,只有一片冰冷刺骨的肃杀!“取之于民,用之于敌!此等蠹虫,千刀万剐亦不足惜!”
他霍然起身,玄色袍袖带起劲风,大步走到悬挂的巨幅大明舆图前。手指重重戳在宣府、大同的位置。
“王承恩!”
“奴婢在!”
“传朕旨意:晋商八大家,通敌卖国,罪证确凿,十恶不赦!主犯王登库、靳良玉、范永斗等八人(己处死),及其成年男丁,明日午时三刻,西市口,凌迟处死!夷三族!女眷没入教坊司!其家产,除现银、黄金、粮秣即刻封存押运内库外,其余商铺、田产、货栈等,由龙鳞卫会同户部、刑部,即刻清点造册,公开发卖!所得银钱,尽数充入朕之内帑,专款专用!”
“着内帑即刻拨付:白银西百万两,黄金五万两,精米二十万石!火速运抵宣大前线!告诉赵铁柱和前线将士,这是朕用卖国贼的血换来的粮饷!让他们给朕吃饱了,拿稳了刀!用林丹汗的人头,来报此仇,来谢此恩!”
“另拨白银一百万两,黄金一万两,精米十万石!由龙鳞卫押送,驰援山陕灾区!开粥厂,施医药,以工代赈,疏浚河道!告诉那些快饿死的百姓,这粮食,干净!是朕砍了卖国贼的脑袋,从他们地窖里挖出来的!朕…没忘了他们!”
字字如铁,句句染血!王承恩只觉一股热血首冲顶门,单膝重重跪地,声音因激动而嘶哑:“奴婢领旨!皇爷圣明!前线将士、山陕百姓…必感念皇爷天恩!”
晋商覆灭、血洗三族的消息,如同平地惊雷,以比瘟疫更快的速度席卷了京师的每一个角落。带来的不是拍手称快,而是深入骨髓的、兔死狐悲的寒意!
崇文门外,山西会馆。
大门紧闭,往日车水马龙的景象荡然无存。门缝里透出摇曳而昏黄的烛光,压抑的哭泣和激烈的争吵声隐约可闻。
“完了…全完了…范东家他们都…凌迟啊!三族啊!”一个晋籍绸缎商瘫坐在地,面无人色,手中精致的景德镇茶碗摔得粉碎也浑然不觉。
“哭有什么用!”另一个年长的晋商脸色铁青,眼中布满血丝,“快!把账本!所有跟口外、跟辽东有往来的账本!全烧了!一张纸片都不能留!还有窖银…赶紧转移!这京师…不能待了!”
“烧?转移?往哪转?龙鳞卫的番子现在跟鬼似的,满大街都是!听说那内厂的方正化,专会从老鼠洞里抠银子!”有人绝望地嘶吼。
恐惧如同实质的浓雾,笼罩着这座昔日晋商云集、意气风发的会馆。巨大的财富,此刻成了催命的符咒。
棋盘街,徽商巨贾“江南春”总号。
三楼雅室,门窗紧闭。几位身着杭绸、气度沉稳的徽商领袖围坐,气氛凝重得能拧出水来。桌上名贵的龙井早己凉透。
“雷霆手段…真正的雷霆手段啊。”为首的老者(徽商领袖汪首)捻着胡须,声音低沉,指尖却微微颤抖,“八大家,百年根基,盘根错节…说抄就抄,说杀就杀,三族尽灭!这位陛下…比洪武爷…更狠!”
“汪老,我们…”旁边一人脸色发白,“我们在口外的茶马生意…虽远不及晋商规模,可也经不起查啊!万一…”
“没有万一!”汪首猛地打断他,浑浊的老眼中闪过一丝精光,“立刻断!所有涉及口外的生意,无论利润多厚,即刻斩断!一丝一毫的牵扯都不能有!另外…”他顿了顿,压低了声音,“各家凑一笔‘忠君银’,数额要大!以‘自愿捐输,犒赏王师,赈济灾民’的名义,立刻递牌子进宫!姿态要低!心意要诚!要赶在…陛下的刀落到我们头上之前!”
前门大街,浙商海货行、粤商珠宝楼…
往日喧嚣的店铺,今日门可罗雀。掌柜伙计们个个噤若寒蝉,眼神飘忽地扫视着街面上那些身着玄色劲装、眼神锐利的龙鳞卫巡逻队。交头接耳的声音压得极低:
“听说了吗?范家的银窖…挖出来的时候,银子都结成山了!”
“何止!王家的地库里,貂皮是用大车拉的!东珠论斛装!”
“太狠了…这以后生意还怎么做?赚多了是罪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