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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血衣惑主调精锐(第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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代州城的晨雾像一匹浸透冰水的破布,沉甸甸地压在雉堞之上。寅时三刻,城楼更夫的梆子声刚落,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嚎就撕裂了薄雾——十几个衣衫褴褛的流民冲破东门卫兵的阻拦,跌跌撞撞扑到都督府前的青石广场。他们怀里抱着一堆染血的孩童衣物,最小的一件红肚兜上还绣着未完工的虎头,血渍己经发黑,在晨露中泛着油光。

“契丹人屠了瓦窑村啊——”领头的老汉扑倒在台阶上,额头磕出的血珠滚落在地,瞬间被冻土吸得只剩一点暗红。他枯瘦的手指死死抠着青石板的缝隙,指甲缝里嵌着的血泥混着瓦窑村特有的黄土,那是被马蹄反复践踏过的土地才有的颜色。老汉身后跟着个瞎了左眼的妇人,她怀里搂着件被箭簇洞穿的小袄,袄子的月白布面被血浸成深褐,唯有领口那圈银线绣的云纹还能辨认出是北汉宫廷样式。

“将军!您看这个!”妇人疯了似的举起小袄,嘶哑的哭喊惊飞了檐下的寒鸦,“契丹人拿着这个在村口耀武扬威,说……说是北汉幼主的贴身衣物!他们要把它挂在楼烦关城头,让天下人都看看北汉亡了啊!”她的指甲深深掐进云锦,裂开的丝线缠住她的指节,像无数细小的血痕。有细心的卫兵认出,那袄子领口本该缀着三粒东珠,此刻只剩一个发黑的血洞,洞眼边缘还留着被蛮力扯断的银丝。

都督府的朱漆大门“吱呀”一声开了条缝,刘词披着素色软甲站在门内,鬓角的白发被晨风吹得乱颤。他左腕的旧伤在阴雨天隐隐作痛,那是高平之战时为护先帝挡箭留下的贯穿伤,此刻绷带下的伤口仿佛又在渗血。他一眼就认出那件月白小袄——去年重阳,他还亲手给刘继元披上过,当时孩子嫌领口东珠硌得慌,他还笑着用剪刀剪掉了最下面一粒。

“竖子敢尔!”刘词猛地拔剑,玄铁剑刃劈在门柱上,木屑飞溅中,他手背青筋暴起如虬龙。门柱上还留着去年幼主刘继元刻下的身高记号,一道歪歪扭扭的横线旁写着“继元十岁”,如今那道刻痕旁边,多了一道深深的剑痕,“点兵!给我点齐五千府兵!本将亲自去楼烦关,剁了那些契丹杂碎的狗头!”

“将军息怒!”陈琅的声音从流民身后传来,他穿着一身深青提举官袍,外罩的玄狐斗篷沾着露水,显然是刚从城外赶来。他拨开人群走到台阶下,目光扫过那些血衣时,眉头微蹙,随即转向刘词,语气沉缓如磨石:“契丹人故意在瓦窑村屠掠,又拿幼主衣物挑衅,摆明了是要激怒您。代州城防本就吃紧,西城墙去年被洪水冲垮的缺口刚补好,城砖还是潮的,若此时分兵,正中其下怀啊。”

“那你说怎么办?”刘词怒吼着逼近一步,剑刃上的寒光几乎要舔到陈琅的鼻尖,“眼睁睁看着他们糟践幼主的衣物?看着瓦窑村的冤魂在天上哭?!”他突然压低声音,语气里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左手下意识按住腰间——那里藏着先帝临终前交给他的半块虎符,“那是先帝唯一的血脉啊……”

陈琅弯腰从地上捡起一片沾血的云锦,指尖捻着那细腻的丝线,声音陡然拔高,确保广场上的流民和卫兵都能听见:“当然不能!但报仇需有章法!依陈某之见,当务之急是护好幼主真身!”他抬手北指,袖口露出半截绣着盐铁司徽记的衬里,“雁门关险隘地势险要,两侧是百丈悬崖,只有黑风口一条通路,易守难攻,可派精锐护送幼主暂避于此。待我等击退耶律斜轸主力,再迎回幼主不迟!”

他顿了顿,目光转向站在街角的杨业——这位降将穿着一身玄铁重铠,破虏刀斜挎腰间,刀鞘上的鲨鱼皮在晨光中泛着暗纹,那是用楼烦关战役中斩杀的契丹都监的坐骑鞣制而成。“至于楼烦关的契丹前锋,交给杨将军的破虏营便是。正好让他们试试破虏刀的锋芒,让契丹人知道,我汉家儿郎的骨头还没被打断!”

刘词的目光在陈琅和杨业之间来回逡巡,最终落在那些哭喊的流民身上。一个抱着死婴的妇人突然冲向府门,被卫兵拦住时,她将婴儿的血衣抛向刘词:“将军!那是我家狗剩!他才三岁啊!昨天还托人捎信说想喝口家乡的小米粥!您要为我们做主啊!”血衣划过一道暗红的弧线,落在刘词脚边,散开的衣襟露出婴儿蜷缩的身形轮廓,小拳头还攥着半块发霉的麦饼。

“好!就依你!”刘词猛地收剑回鞘,剑穗扫过甲片发出脆响,“赵副将!”

一个满脸刀疤的将领从府兵队列中走出,单膝跪地时甲胄碰撞发出闷响。他左脸的刀疤从眉骨延伸到下颌,那是十年前雁门关保卫战留下的契丹弯刀痕,此刻疤痕在晨光中泛着青白。“末将在!”

“你带八千最精锐的嫡系府兵,护送幼主去雁门关!”刘词解下腰间的虎头令牌,令牌上刻着“代州亲军”西个古篆,边缘还留着他常年的包浆,“遇险要关头,可凭此印调动雁门守兵!记住,就算拼尽最后一人,也要护住殿下!”他突然想起什么,转身从门内取出一个锦盒,里面是三枚鸽哨,“这是北汉秘制的信鸽哨,红哨求援,白哨报安,黑哨……”他顿了顿,声音艰涩,“黑哨……就说幼主己亡,让他们殉节。”

赵副将双手接过令牌与鸽哨,指腹触到鸽哨上的暗纹时微微一颤——那是北汉皇室特有的云纹,与他早年在皇陵卫当值时见过的祭器纹饰一模一样。“末将誓死护主!”他起身时,甲胄的金属碰撞声惊得流民怀里的血衣簌簌作响。

八千府兵迅速集结,甲胄摩擦声如潮水般漫过广场。这些都是高平之战跟着刘词死过一回的老兵,前排一个瘸腿兵的右腿是松木假肢,那是被契丹铁鹞子的马蹄踏碎后截的肢,此刻他握着长枪的手稳如磐石。队列末尾,几个年轻士兵偷偷往怀里塞着代州城的泥土——他们听说雁门关苦寒,怕忘了家乡的味道。

陈琅站在台阶下,看着护送队伍消失在晨雾中的背影,右手缩进斗篷,指甲深深掐进掌心。韩七的黑衣骑早己在雁门古道的黑风口设伏,那里两侧是百丈悬崖,中间只有一条仅容两骑并行的窄路,崖顶的积雪下埋着三百斤猛火油——那是从黑石峪私坊缴获的契丹军资,此刻成了他布局的利刃。

杨业走到他身边,破虏刀的刀鞘轻轻撞了撞陈琅的肘部:“提举就不怕刘词回过神来?”他看着那些流民被府兵“安抚”着带走,其中那个瞎眼妇人悄悄将一块染血的碎布塞进袖中,那动作利落得不像普通农妇。

“他回不过神了。”陈琅望着晨雾中若隐若现的雁门关方向,嘴角勾起一丝冷冽的弧度,“当赵副将的八千嫡系走出代州城门时,他手里的兵权,就己经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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