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哗变夺权定代州(第1页)
代州城西的箭楼刚敲过午时三刻,一股腥风突然卷过城头。张威攥着那封火漆封口的密信,指节因用力而发白,信纸边缘被他捏出深深的褶皱。西城门的激战正酣,契丹铁鹞子的狼牙棒砸在城砖上,碎屑飞溅到他脸上,混着冰冷的雪水滑进衣领,但他浑然不觉——那密信上的字迹像烧红的烙铁,烫得他心口发疼。
“将军!您看这……”亲兵的声音带着颤音,指向信中“代州城防图己献予耶律斜轸”一句。城防图是张威亲手绘制的,上周才交给刘词审阅,此刻竟成了通敌的铁证。更刺眼的是落款处那枚熟悉的虎形私印,印泥是北汉秘府特供的朱砂,阳光下泛着诡异的金芒——与刘词平日批阅军报用的印信分毫不差。
张威猛地抬头,看向城下正在攻城的契丹兵。他们的攻势异常精准,专挑西城墙去年被洪水冲垮的缺口猛攻,那里的新砖尚未干透,正是城防最薄弱处。“难怪……难怪他们像长了眼睛!”他突然想起今早刘词的反常——本该坐镇中军的都督,却以“巡查北城墙”为由迟迟未到,此刻想来,竟是为了给契丹人留出破绽!
“反了!这狗贼反了!”张威的怒吼惊得城头上的旌旗剧烈晃动。他一把将密信拍在箭楼的案几上,让周围的队正、旗头都能看见,“弟兄们看看!我们在这儿拿命守城,刘词那厮却在背后卖城!瓦窑村的三百冤魂,楼烦关战死的弟兄,都是被他害死的!”
案几旁的老兵们顿时炸了锅。一个断了左臂的队正扑过来,独手抓起密信,指腹抚过那熟悉的虎印,突然放声痛哭:“我儿就是守缺口时被契丹人砸死的!昨天还托人带信说想吃口代州的酸杏干……刘词!我八辈祖宗!”他猛地将密信撕成碎片,又捡起一块城砖,疯了似的朝都督府方向砸去,“老子跟你拼了!”
混乱像瘟疫般蔓延。正在搬石头堵缺口的士兵们听闻消息,纷纷扔下工具涌到箭楼前。有人认出信上的笔迹与刘词平日发的军饷条一模一样,有人想起上月被克扣的冬衣至今未发,还有人指着城下契丹兵的攻势哭喊:“他们就是冲着缺口来的!刘词肯定泄了密!”
“去找他算账!”不知是谁喊了一声,瞬间点燃了积压的怒火。数千府兵放下武器,顺着城墙内侧的马道涌向城中,甲胄摩擦声、怒吼声、兵器拖拽声汇成一股狂涛,震得西城门的箭楼都在颤抖。正在攻城的契丹兵见状愣了神,攻势竟一时停滞——他们从未见过守城士兵自己先乱了阵脚。
张威站在箭楼边缘,看着潮水般涌向都督府的士兵,突然拔出佩刀指向天空:“弟兄们!先杀刘词,再守代州!谁要是拦着,就是契丹人的狗!”他纵身跃下箭楼,独臂队正、松木假肢的瘸腿兵紧随其后,城头上的“北汉代州府”大旗被愤怒的士兵扯下,踩在泥泞里。
都督府的暖阁里,刘词正对着沙盘推演战局。案上摆着刚送来的军报,契丹人在西城门的攻势突然变缓,他眉头紧锁,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亲卫匆匆闯进来,甲胄上还沾着雪:“将军!不好了!张副将带着西城门的府兵杀过来了!他们说……说您勾结契丹,要献城投降!”
“胡说八道!”刘词猛地掀翻沙盘,陶制的城标碎了一地,“张威那厮反了不成?”他抓起墙上的玄铁剑,剑穗扫过案上的《孙子兵法》,书页哗哗作响,“备马!本将去会会他!”
刚走到庭院,就见府外的街道被黑压压的士兵堵得水泄不通。他们举着刀枪,喊着“诛杀汉奸”的口号,前排的士兵正用斧头劈砍府门的铜钉,“哐当”声震得廊下的铜鹤都在摇晃。张威站在最前面,手中高举着那封被撕碎又拼凑起来的密信,声音嘶哑如破锣:“刘词!你敢说这不是你的笔迹?不是你的印信?!”
刘词的目光扫过密信,脸色瞬间惨白。那字迹模仿得惟妙惟肖,连他写“辽”字时习惯性少写一点的细节都复刻了;虎形私印的缺口与他常年造成的磨损分毫不差,只是印泥的金芒比他用的稍淡——那是陈琅让人用普通朱砂混了铜粉仿制的。“是伪造的!是陈琅的阴谋!”他嘶吼着挥剑指向人群,“你们都被他骗了!”
但没人信他。一个抱着孩子血衣的瓦窑村流民突然冲出人群,扑向刘词的马前:“将军!您看看这血!是我家狗剩的!您要是没通敌,契丹人怎么知道村后有暗道?!”血衣上的暗红污渍蹭在马靴上,像朵丑陋的花。
混乱中,一支冷箭不知从何处射来,擦过刘词的护心镜,钉在身后的廊柱上。箭尾的白羽还在颤动,箭杆上刻着个“辽”字——那是黑衣骑昨夜“缴获”的契丹箭矢,特意混进了府兵的箭囊。
“他还敢放契丹人的箭!”士兵们彻底被激怒了。有人掷出长矛,刺穿了亲卫的胸膛;有人爬上府墙,扯下“刘”字大旗;更多人撞开府门,潮水般涌入庭院。刘词的亲兵虽奋力抵抗,但寡不敌众,很快就被淹没在愤怒的人潮中。刘词被拉下战马,玄铁剑摔在地上,剑鞘上的宝石被踩得粉碎。
“都住手!”陈琅的声音突然从人群外传来。他穿着深青提举官袍,外罩的玄狐斗篷上沾着雪,身后跟着李甫的提举司武卫,他们手持制式长刀,队列整齐如墙,瞬间镇住了混乱的场面。
陈琅走到被按在地上的刘词面前,目光扫过他沾满泥污的素色软甲:“刘都督,事到如今,多说无益。”他转向张威和怒视的士兵们,声音沉缓如钟,“契丹人还在城外,代州城破在即,难道要让祖宗基业毁于内斗?”
张威举着密信反驳:“可他通敌叛国……”
“通敌与否,自有朝廷公断。”陈琅打断他,突然提高声音,确保每个士兵都能听见,“但代州不能没有主将!西城门快守不住了,你们要让契丹人踩着我们的尸体进城吗?!”他从怀中掏出一枚虎符,通体玄铁,刻着“大周提举司”字样,在日光下泛着冷光,“陛下有旨,代州兵权暂由杨业执掌!愿意抗辽的,跟他走!”
话音刚落,杨业的破虏营从街角列队而来。这位降将穿着玄铁重铠,破虏刀斜挎腰间,刀鞘上的鲨鱼皮在雪光中泛着暗纹。他走到陈琅身边,突然拔出破虏刀,刀身幽暗如墨,挥动间带起一阵寒风,竟将庭院里飘落的雪花劈成两半!
“某杨业在此立誓!”他声如洪钟,震得廊下的铜鹤都在共鸣,“此生唯以破虏刀护汉家河山!凡侵我疆土、杀我同胞者,虽远必诛!”话音未落,他挥刀劈向旁边的旗杆,碗口粗的木杆应声而断,断口处瞬间凝结出一层白霜——那是破虏刀的寒劲所致。
破虏营的骑士们同时举刀:“破虏!破虏!”他们的甲胄胸前都錾着个“汉”字,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广场上的府兵们面面相觑。西城门的厮杀声隐约传来,契丹人的号角声像催命符般敲打着耳膜。一个瘸腿兵突然扔下斧头,单膝跪地:“末将愿随杨将军!只要能杀契丹人,给谁当兵都行!”他的假肢磕在青石板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有了第一个,便有第二个。很快,数千府兵纷纷放下武器,跪倒一片。张威看着跪倒的士兵,又看看城外腾起的狼烟,突然将密信扔在地上,单膝跪地:“末将愿听调遣!”
陈琅扶起张威,目光转向被押住的刘词。刘词死死盯着他,眼中血丝密布:“陈琅……你好手段……”
“我只知保家卫国。”陈琅淡淡回应,对李甫使了个眼色。李甫会意,挥手示意亲卫将刘词拖进书房。片刻后,书房传出一声闷响——刘词“自刎殉国”,他的血溅在北汉先帝的画像上,那幅绢本上的先帝笑容,此刻看来竟有些诡异。
半个时辰后,代州西城门。
杨业手持破虏刀立于城头,玄铁重铠上的冰碴被热血烫化,顺着甲片缝隙淌成细流。他身后,原府兵与破虏营混编的队伍正奋力抵挡契丹人的猛攻。张威光着膀子搬石头堵缺口,独臂队正用仅剩的手臂拉弓射箭,瘸腿兵拄着长枪嘶吼着指挥搬运箭矢——内斗的戾气,在共同的敌人面前化作了同仇敌忾的怒火。
陈琅站在箭楼里,看着杨业一刀将契丹千夫长劈成两半,破虏刀上的血珠在空中凝成血冰。韩七匆匆进来,递上一封密信:“提举,幼主己按计划送往汴梁,柴荣陛下的密使在雁门关接应,用的是‘墨云轩’的暗号。”
陈琅点头,目光掠过城下尸横遍野的战场:“告诉杨业,破虏营扩编到一万人,粮饷从盐铁司走。另外,让他把刘词的旧部打散编入各队,尤其是那些高平之战的老兵,要用战功笼络。”
韩七刚走,李甫捧着刘词的首级进来,首级上还留着自刎的剑痕。“提举,按您的吩咐,用石灰防腐了,准备送往汴梁表功。”
陈琅看着那颗死不瞑目的头颅,突然想起今早流民举着的血衣,想起黑风口的伪造脚印,想起那封以假乱真的密信。他挥了挥手:“挂在西城门上,让契丹人看看通敌者的下场。”
夕阳西下时,契丹人的攻势终于被击退。杨业拄着破虏刀站在城头,刀身的血渍己冻结成暗红的冰,映着天边的晚霞,像极了代州城墙上未干的血迹。陈琅走到他身边,递给一杯温热的米酒:“下一步,该收回楼烦关了。”
杨业接过酒碗,仰头饮尽,酒液顺着嘴角淌进铠甲,带着滚烫的暖意。他望着北方,破虏刀在手中微微颤动,仿佛也在渴望着新的厮杀。
“好。”他只说了一个字,却带着千钧之力。
城楼下,打扫战场的士兵们唱起了北汉的旧歌,歌声里没有了往日的哀怨,多了几分浴火重生的硬朗。陈琅知道,代州的权力己悄然易主,但真正的硬仗,才刚刚开始——耶律斜轸的主力还在城外,而幽州的方向,正传来更密集的号角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