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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9章 梅纹未启风自东来(第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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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极殿深处的密室里,烛火如豆,在石壁上投下摇曳的影子,将曹髦年轻而沉静的脸庞映照得明暗不定。

空气凝滞,蜡油顺着铜烛台缓缓滑落,发出细微的“啪”声,像是时间在低语。

他指尖轻抚着那枚无字信封,纸面粗糙微涩,带着一丝陈年尘埃的触感;目光却死死锁在封角那一点以暗红烙印凝成的梅花上——那红深如血痂,边缘微微泛乌,在昏光下竟似有生命般微微跳动。

卞皇后站在他身后,锦衣华服也掩不住一丝紧张。

她压低声音,气息微颤,温热的吐息拂过曹髦耳畔:“陛下,这……可是孙吴派来的细作?”

曹髦缓缓摇头,声音里听不出一丝波澜:“不像。”他将信封翻转过来,指腹着梅纹核心,那里有一道极细的裂痕,像是曾被火漆反复封启,“吴人尚青,所用图纹多为青鸾。此印,乃是会稽谢氏的旧印。”

卞皇后一怔,这个姓氏仿佛来自遥远的记忆。

窗外忽有夜风穿廊而过,吹得烛焰猛地一斜,光影在她脸上剧烈晃动,映出一瞬间的惊惶。

“二十年前,先帝以‘私通宫外,盗传兵符’的罪名,赐死了宫婢谢氏。”曹髦的目光变得幽深,仿佛穿透了二十年的光阴,声音低沉如自言自语,“朕若没记错,她有一个兄长,当时正在太常寺任一个不入流的博士。先帝仁慈,未曾株连。”他将信封轻轻放在桌案上,檀木桌面冰凉坚硬,指节叩击其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如同更鼓敲在人心。

“蛰伏二十载,偏偏在今夜现身。皇后以为,他是为了二十年前的私仇么?”

不等卞皇后回答,曹髦己然自答,语气中透出一种与年龄不符的冷酷与洞悉:“不,若为私仇,他该用刀,而不是用这枚印。他既然敢用,就不是冲着朕的性命来的,而是冲着朕脚下这片江山,冲着‘天道’二字来的。”

“他们会对着百姓的耳朵说话。”他起身,拂袖而去,衣袂带起一阵微风,烛火随之剧烈晃动,几乎熄灭。

他知道,真正的战场不在宫墙之内,而在市井之间。

果然,当日破晓,南市最热闹的瓦舍勾栏前,己是人头攒动。

晨雾尚未散尽,空气中弥漫着炊饼焦香与人群汗味混杂的气息。

说书人孙元一袭青布长衫,精神矍铄,手中展开一卷泛黄的纸页,赫然是《秽宫录》的残篇。

纸页边缘磨损严重,墨迹晕染,却仍能辨出几行触目惊心的文字。

他清了清嗓子,惊堂木一拍,声如洪钟,震得檐下铜铃嗡嗡作响:“说时迟,那时快!昨夜三更,天降赤云,异象横生!太学诸生夜不能寐,于泮池之畔掘地三尺,竟得一古册!内载我大魏宫中秘事数十桩!”

他话锋一转,压低声音,做出神秘兮兮的样子,嗓音沙哑如风过枯竹:“中常侍陈矩,收受外臣贿赂三千金,为其在宫中买通关节,替子侄谋求官职!更有甚者,当朝卞皇后母家,在乡中强占民田百顷,逼死一对耕作一生的老农夫妇……桩桩件件,皆有画影图形为证!”

话音未落,人群瞬间炸开了锅。

议论声、惊呼声、孩童哭闹声交织在一起,像滚水沸腾。

一名老妇人颤抖着手指指向纸上模糊的人形画像,喃喃道:“那不是我家门前的李伯吗?他们竟把他也画进去了!”几名混在人群中的儒衫士子更是面露愤慨,当场铺开纸笔,奋笔疾书,笔尖划过粗麻纸发出“沙沙”声,如同春蚕食叶。

不过半日,“清君侧,除奸佞”的呼声便如地底的暗流,在洛阳城的街头巷尾悄然涌动。

御史中丞卫瓘一身常服,立于人群外围,不动声色地观察着。

他耳中捕捉到一句低语:“听说这孙元三年前曾在会稽设馆授徒,与太学江充先生常有书信往来……”他眉头紧锁,在心中的记事簿上添了一笔:此人手段阴狠,不攻宫禁,却攻人心。

诛心之策,比百万刀兵更为凶险。

消息传回宫中,曹髦却异常平静。

他召来秘书郎郤正,不见怒容,只淡淡吩咐:“执笔,为朕撰一篇《帝王心术辨》。”

郤正一惊,躬身道:“陛下,此时若首言‘为君者治国不必拘于小节’,恐怕会更加激怒天下清流,坐实口舌。”

“谁让你首言了?”曹髦冷笑一声,指尖轻轻敲击案角,节奏如雨滴落地,“那就换个说法。朕要你替朕问一问天下的读书人:昔日舜父瞽叟杀人,大舜是该大义灭亲,还是该背父潜逃?当忠孝不能两全,读书人又该何去何从?朕不与他们辩论宫闱秘闻的真假,朕只与他们辩一辩这天地间的大道!”

郤正恍然大悟,额头渗出冷汗,心悦诚服地领命退下。

曹髦随即又密令屯骑校尉庾峻:“去,从禁军中挑选十个出身寒门、最能言善辩的士卒,换上便服,去市井之中设下十处辩论台。专挑那些散播《秽宫录》的江充弟子辩论。题目就一个——‘若君有小过,而臣欲举天下之力伐之,此举,是为忠乎?是为乱乎?’”

与此同时,太学讲堂之内,气氛己然沸腾。

松烟墨香与汗水蒸腾的气息混杂,数百学子屏息凝神。

讲师江充一袭白衣,长身玉立于高台之上,面容清癯,双目炯炯有神,声如洪钟贯耳:“昔日夏桀商纣,失德于天下,故汤武伐之,万民拥戴!今宫帷浊乱,阉宦横行,我等饱读圣贤之书,食朝廷俸禄,岂能缄口不言,坐视江山崩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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