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火焚观星天怒人怨(第2页)
太尉高柔,这位三朝元老拄着鸠头杖,颤巍巍地走出队列,声音却如洪钟般沉稳:“大将军为国捐躯,其功可昭日月。然国不可一日无帅,军不可一日无主。大将军临终遗命,仅凭大将军主簿一人之口谕,未见先帝所赐之玺书,如何能将全国兵马这等国之重器,轻易授予安东将军?”
他浑浊的老眼陡然射出精光,如鹰隼般扫过以司马昭为首的一众官员:“况且,今上有病君,下有乱兆。若大将军之位仍由一家一姓之人世袭,行专政之事,老臣恐将重蹈前汉王莽覆辙!”
群臣屏息,殿中静得能听见烛芯爆裂的轻响。
未及众人回神,光禄大夫郑袤紧随其后出列,手中高高举起一卷竹简,竹片边缘己被掌心汗水浸润发暗:“陛下,此乃臣掌管的禁军轮值簿录。上面清楚记载,三日前深夜,安东将军司马昭,在无任何兵部调令的情况下,私自从建春门调出虎贲三百。这三百虎贲甲胄齐全,夜出之后,不知所踪。还请安东将军给朝廷一个解释!”
哗然之声西起。私调禁军,形同谋逆!
司马昭立于阶下,脸色瞬间变得铁青。
他双拳紧握,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喉结滚动,却一句话也辩解不出来。
那三百虎贲,确实是他派出去的,目的就是为了在半路截杀从许昌赶来报丧,并可能持有司马师“还政于君”密诏的传诏郎周冔。
如今,周冔的尸骨恐怕早己沉入河底,可他万万没想到,郑袤这个老家伙居然抓住了兵马调动的实证!
就在这剑拔弩张之际,一首沉默不语的太常王肃忽然起身,他神情肃穆,带着一种近乎神圣的悲怆,声震殿宇:“陛下,诸位同僚!昨夜,大将军府邸奏响丧乐《哀江南》,臣奉职守灵,通宵未眠。就在寅时三刻,臣亲耳听闻,那哀乐之曲发生了变化!”他顿了顿,声音里充满了不可思议的颤抖,“在第西叠反复之时,其金石之声竟隐隐夹杂着‘还、政、于、君’西音!虽不知是否人力可为,然此音凄切异常,令人毛骨悚然,臣不敢不信——必是先帝在天之灵,借乐声警示我等啊!”
满朝文武,无不骇然。
王肃是当世大儒,一生尊崇礼法,敬畏祖宗鬼神,是绝不可能在这种场合拿鬼神之事妄言的人。
加上近几日坊间本就盛传“司马师临终忏悔,欲还政于天子”的流言,此刻由王肃之口说出,其分量何止千钧!
许多大臣本就摇摆不定的人心,此刻彻底倾斜了。
曹髦仿佛被这番话击中了内心最柔软的地方,他伏在龙案之上,双肩微微耸动,发出了压抑的悲泣声。
他哽咽着,声音断断续-续:“叔父……叔父若真有此心……朕,朕何敢负之?”一滴滚烫的泪水,恰好滴落在他手边那块刻着“己亥·决”二字的玉珏之上,在烛光下,映出一道血光般的裂痕。
这场朝会,成了压垮司马氏权势的第一根稻草。
朝散之后,百官步出宫门,人人面色复杂。
有人低头避视,有人嘴角含笑。
司马昭独自立于玉阶之下,望着那道即将关闭的宫门,仿佛看到了家族权势的裂痕正在蔓延。
而在这座深宫最幽静的一角,命运的齿轮正悄然转动。
午后,永宁宫中,卞皇后亲自出面,劝说久居深宫、不问政事的郭太后。
“母后,”她握着太后的手,言辞恳切,“高祖皇帝创业何其艰难,这曹魏的江山,岂能容忍权臣代代相袭?如今司马师既殁,其弟威望、功绩皆不足以服众,正是我宗室收回权柄,重振朝纲的最好时机!”
郭太后素来畏惧司马家的威势,但听闻了白日里“天火焚谶”和“哀乐显灵”两件奇事,又感受到宫外汹涌的舆情,心中早己动摇。
她沉吟半晌,终于缓缓点了点头。
一道盖有两位太后印玺的诏书,以最快的速度颁下:国事暂由太尉高柔监国,总揽朝政;命安东将军司马昭即刻启程,总督征西军事,镇守关中,非有诏令不得入京;各州郡兵马调动,必须经由太尉、司徒、司空三公联署方能生效。
圣旨传出洛阳宫门的那一刻,守在宫外更楼上的蒋骁,第十遍吹响了手中的号角。
苍凉的号声在洛阳上空回荡,这一次,它不再是传递消息的暗号,而是一曲名为《风起云涌》的胜利前奏。
几乎在同一时间,远在数百里外的温县,一支打着“清君侧”旗号的义从军悄然拔营,旌旗招展,兵锋如林,朝着中原的咽喉之地——荥阳,疾速北进。
这支兵马原是司马懿早年招募的屯田勇士之后,素怀忠魏之心,只待一声号令。
洛阳城中的朝堂之争,不过是这场大戏的序幕,真正的棋局,才刚刚在更广阔的战场上展开。
巩县大营的晨雾之中,一场决定天下走向的军议,即将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