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兔死狗烹一诏三惊(第1页)
辰时初刻,晨光穿透太极殿的琉璃瓦,在金砖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却驱不散殿内凝固如冰的空气。
百官序列整齐,屏息垂首,连呼吸都带着小心翼翼的节制——仿佛每一次吐纳都会惊扰这山雨欲来的寂静。
随着内侍一声悠长的唱喏,一个身形枯槁的身影在两名禁卫的搀扶下,缓缓步上御阶旁的平台。
正是大将军司马师。
他身着厚重朝服,肩头织金云龙纹在微光中泛着冷芒,却掩不住病骨支离的轮廓;袍袖空荡,随风轻颤,如同秋日枯枝。
脸色灰败如覆霜朽木,双颊深陷,唯独一双眼睛,在眼窝深处燃着幽火,像寒夜里盘旋的鹰隼,锁定了猎物的咽喉。
群臣山呼行礼,声音在穹顶之下回荡,激起尘埃簌簌飘落,宛如命运之网悄然张开。
礼毕,还未等皇帝曹髦开口说一句“平身”,司马师沙哑而尖锐的声音便划破肃穆:“司马昭何在?”
这声质问突兀至极,不合礼制,更无预兆。
百官皆是一怔,颈后寒毛微竖,循声望去——只见中抚军将军司马昭从武将队列中缓步而出,铠甲轻响,玉带叮当,神色略显诧异,但仍沉稳拱手:“臣在。”
话音未落,一道黄帛卷轴自高阶疾射而来,破风之声刺耳,如箭离弦,不偏不倚砸在他面前的地砖上,“啪”地一声闷响,震起细尘微扬。
“你奏请废帝?谁授你此权!”司马师声音陡然拔高,语锋如刀,割裂空气。
话音未落,喉间一阵痉挛,剧烈咳嗽随之爆发,胸膛起伏如鼓风机箱,但他一手死死撑住栏杆,硬生生将咳喘压回肺腑深处。
那双眼睛,始终钉在弟弟脸上,不曾移开半寸。
殿中瞬间哗然。
窃窃私语如春草遇火,迅速蔓延——衣袂声、靴底碾砖声、倒抽冷气声交织成一片低鸣。
司马昭的脸色刹那间褪尽血色,苍白如纸。
他俯视脚下那卷缓缓展开的黄帛,指尖微颤:墨迹熟悉,笔锋凌厉,确是自己亲书——那封托心腹送往许都、密议废立的奏章!
驿卒截获?
誊抄泄露?
还是……荀勖早己将他出卖?
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铁针,扎进他的瞳孔,烫穿脊髓。
这本该射向皇帝的利箭,此刻竟调转锋刃,首插己心。
他猛地抬头,视线穿过惊疑不定的人群,落在前方文臣队列中的荀勖身上。
荀勖垂首敛目,手指轻捻袍角,仿佛正专注辨认金砖上的龟裂纹路。
那副姿态,便是最冰冷的回答。
背叛!彻彻底底的背叛!
“先帝托孤于我,社稷安危,系于一身。”司马师扶着白玉栏杆,指节因用力而泛白,身体微微颤抖,每一个字都似从牙缝中挤出,带着血腥味,“你身为宗室重臣,不思辅佐君上,竟擅自密谋废立。你是想动摇国本,引发天下大乱?还是……欺我病重将死,迫不及待了?”
最后一句,声音轻若耳语,却如惊雷炸响。
司马昭双膝一软,重重跪倒,额头叩击金砖,发出“咚”的一声闷响——冰冷坚硬的触感顺着颅骨传遍全身,寒意首透脏腑。
“臣岂敢有此悖逆之心!”他嗓音嘶哑,“只因臣探得陛下与中书令李丰等人密谋,欲立楚王曹彪之后为嗣,重振曹氏宗亲,架空大将军。臣恐昔日淮南之祸再起,社稷动荡,故而斗胆请兄长早断祸根!”
“说得好一个‘早断祸根’!”司马师冷笑,笑声牵动肺腑,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喘。
忽然,喉头一甜,他猛力前倾,“噗”地喷出一口鲜血——殷红溅落白玉台阶,点点如雪地梅花,腥气弥漫,混着铜锈般的铁味,在空气中缓缓扩散。
整座太极殿陷入死寂。
连呼吸声都消失了,唯有血珠顺着台阶边缘缓缓滑落,滴答、滴答,敲打着人心。
禁卫统领成济下意识上前一步,却被司马师一个凌厉眼神逼退。
那目光如刀,割断了所有怜悯与犹豫。
司马昭浑身剧烈颤抖。
不是恐惧,而是羞愤——被至亲之人设局围猎,被心腹同党背刺倒戈,他原以为运筹帷幄,布下天罗地网,却不料自己从头到尾,不过是兄长掌中的一枚棋子,一条困于蛛网的飞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