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匠炉燃血夜无声(第1页)
那只手在空中停顿了一瞬,随即毫不犹豫地斩落。
西道黑影如鬼魅般越过高墙,悄无声息地落入城北铁匠铺的后院。
浓云遮月,天地间只余下灰白的残光,像是被炭火熏黑的铜镜蒙了尘。远处更夫的梆子声“笃——笃——”地敲着,每一下都像钉入夜幕的铁钉,冷硬而规律。风从巷口斜吹进来,带着秋末的湿寒,拂过黑衣人的脖颈,激起一阵细微的战栗。
为首的黑衣人抬手一挥,手势干脆如刀切水。两人扑向正房,脚步踩在碎石上发出轻微的“沙沙”声;另两人则提着沉甸甸的火油罐,罐体冰冷黏腻,指尖能感受到铁皮上凝结的露水,他们首奔那座巨大的锻炉。
他们的任务简单而明确:杀光里面的人,再用一把火,将这里连同所有秘密烧成灰烬。
然而,当他们踹开锻炉的门时,腐朽的木门“砰”地撞在墙上,扬起一阵呛人的煤灰。烟尘中,看到的并非惊慌失措的匠人,而是一张古井无波的老脸。
老铁匠正坐在风箱旁,双手搭在膝盖上,指节粗大如树根,掌心布满厚厚的老茧。炉膛里残火将熄未熄,映得他脸上沟壑纵横,像一块被千锤百炼后冷却的生铁。他浑浊的眼睛里没有丝毫恐惧,反而透着一丝怜悯,仿佛在看一群注定坠入火坑的蝼蚁。
“既然来了,就都留下吧。”老匠人沙哑地开口,声音如同烧红的铁块浸入冷水时发出的“嗤——”响,刺耳而灼热。
黑衣人心中警铃大作,但未及反应,老匠人己猛地一拉身旁巨大的风箱拉杆。
这不是普通的鼓风,而是一个早己设下的机关。
地面数道不起眼的凹槽里,暗藏的火油瞬间被引燃,借着风箱鼓起的狂风,火龙咆哮着卷起,橙红的烈焰舔舐夜空,热浪扑面而来,灼得人皮肤发痛。三名黑衣人尚未跨入炉房,便被火墙吞噬。惨嚎声刚起,便被烈焰爆裂的“噼啪”声淹没。空气中迅速弥漫开一股皮肉烧焦的恶臭,混着铁锈与油脂燃烧的辛辣,令人作呕。
守在门口的最后一名黑衣人骇得魂飞魄散,瞳孔在火光中剧烈收缩。他眼睁睁看着同伴在火中扭曲、倒下,化为焦炭,而那老匠人则在烈焰的映照下,如同地狱的判官。火焰在他身后翻腾,投下巨大而扭曲的影子,仿佛有无数冤魂在舞动。
他不敢恋战,转身拼命翻墙逃窜,指甲在砖缝中刮出刺耳的“吱嘎”声,掌心被碎石划破,渗出血丝也浑然不觉。背后的火光将他的影子在地上拉得忽长忽短,像一条垂死挣扎的蛇。
火势渐弱,余烬在夜风中飘散,像无数烧焦的蝴蝶飞向城南。
而在那火焰映照不到的深宅之内,司马府的灯笼依旧通明,仿佛对北城的惨剧毫无所知。
张春华端坐于堂上,面沉如水。
当那名幸存的探子连滚带爬地将铁匠铺的惨状禀报完毕,她脸上没有丝毫波澜,只是冷冷地盯着他被熏黑的脸。烛火在她眼中跳动,映出两簇不动声色的寒焰。
“我只问你,”她的声音像淬了冰,“可曾在炉中见到刀枪剑戟?”
探子伏在地上,身体因恐惧而不住颤抖,鼻尖几乎触到冰冷的青砖,一股阴冷的湿气顺着裤管爬上来:“回夫人……炉中锻打之物……非刀非矛,看形状,是……是短弩的机括,还有……还有铁甲上的铆钉。”
“短弩……”张春华重复着这个词,眼中寒光一闪,猛地从座位上站起。裙裾拂过地面,发出轻微的“簌”声。
刀枪是兵,而弩是械。
寻常叛乱者求的是锋利的兵器,只有心思缜密、图谋深远之辈,才会费尽心力去造结构复杂的暗器。
他这是要武装一支看不见的军队!
“他要造暗器。”她一字一顿,声音里的杀意几乎要凝结成冰,“传我命令,即刻起,封锁洛阳城内所有铁料、木炭交易。任何商铺、个人,凡私下采买、囤积铁炭者,以谋逆同党论处,格杀勿论!”
命令如一张无形的大网,瞬间罩向整座洛阳城。
张春华相信,釜底抽薪,断其原料,皇帝就算有天大的本事,也造不出一根弩箭。
然而,她还是晚了一步。
皇宫,甘露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