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笼一(第1页)
当夜,谢攸独坐榻前,目光望向窗外遥遥的夜色。
一弯月宛如悬在墨里,云絮浮浮沉沉,清辉零落如水,一如此刻心绪,难以捉摸。
他修长的手指正有一下没一下地抚着腰间那枚小铃。金铃被他攥得已生了温,拇指周而复始地描摹着镂空的雕花,好像自粗粝的山石上一擦而过,只留下浅浅的痕迹。
方才,李焉隅将这小铃挂在他腰间的时候,指尖的温度隔着布料恍若灼了他一下,很轻,像一片雪落,让他怔了怔。
谢攸说:“它对你很重要,我受之有愧。”
那是李焉隅母亲的遗物,他将它这样保护起来,贴身携带,想来是十分珍视的。
李焉隅闻言,眼睫微微一颤,抬眼时,眸光流转间似有千言万语,最终都化作了轻飘飘的四个字。
他笑了笑:“佑你平安。”
那笑意很浅,竟让谢攸感到了转瞬即逝的恍惚。
这不是他第一次觉察李焉隅的欲言又止,但今夜格外微妙。从前他将这份欲言又止归因于忌虚白,归因于那些他未曾参与的过往。
可今夜,当李焉隅平静地讲着那些故事时,他却平白一阵心悸。
就好像雾里观花,水中望月。
他也不确定,李焉隅是否从那张药方里看出了什么。
想到此处,谢攸微微凝神。他起身走向书案,衣袖拂过灯罩,烛火微微摇曳。
他默不作声地抹平一张纸,沾水缓缓磨墨,提笔便写。不消片刻,药材名称在纸上渐次浮现,墨迹未干,在月光下泛着幽微的光。
谢攸看着这些名称,心中忽然泛起了一种很诧异的熟悉。初见药方时,他便有这种感受,只是那时的震悚太过强烈,以至这种转瞬即逝的熟悉显得轻飘飘的,被他轻而易举地略过了。
而今平静了些许,这种诧异的熟悉又重新浮现上来。
他蹙眉深思,指尖在案上轻叩。窗外传来更漏声,悠悠荡荡。
半晌,他轻轻叹了口气,正欲将纸张收起,待日后再细思,门外却忽然响起急促的叩门声。
万籁俱寂间,这声响便格外清晰。
“你睡了吗?”
谢攸听得出,门外是李焉隅的声音,只是不知为何,带着罕见的焦灼。
门开的刹那,裹着凉意的夜风扑面而来。月光如水,洒在李焉隅的身上,衣袂随风而动。他的面容在月色下有些苍白,神色是十分的凝重的。
“枕鸳馆出事了。”李焉隅言简意赅道。
谢攸怔了一怔,未及细问,随手抓起一件大氅往身上一披,便随他步入夜色中。大氅上还残留着室内的暖意,又被夜里的寒凉迅速驱散了。
切切行去的马车帘幕低垂,将夜色隔绝在外,只余车辕轧过青石板的声响,在寂静的长街悠悠回荡。
谢攸静静坐着车内,听着李焉隅简述事发经过。车壁上的灯盏随着马车行进轻轻晃动,在清隽的侧颜上投下浅浅的影。
“自那日我们离开后,宁朝一直在那里守着,枕鸳馆风平浪静。九娘在暗室待了半个时辰有余,便回到堂前弹琵琶,再没有踏出枕鸳馆一步。”李焉隅道。话及此,他微微一顿,斟酌了一下用词,“枕鸳馆起火了。”
“起火?”谢攸闻言蹙了蹙眉,“这火起的时机蹊跷,却不像是意外。”
他略一沉吟,抬眼看向李焉隅:“是我们去枕鸳馆那日,打草惊蛇了么?”
话甫出口,谢攸又隐隐觉得不对。
他们去枕鸳馆时,本就没有隐匿行迹。除了李焉隅亲手为他戴上的那顶帷帽,再没有其他遮掩。那日,他们用的也是晋王府的马车,而非官廨的。马车在枕鸳馆门口停了那样久,都不需要留意打听,任谁都能瞧出晋王驾临。
这正是他们的初衷。
敌暗我明,案件又横跨多年。若一味暗中查探,其一是无从下手,其二是对方显然对枕鸳馆没有防备,若一着不慎,反而给了对方可乘之机。
而今,这场火起得如此“恰如其分”,无疑证实了枕鸳馆中确实藏着秘密,还是天大的秘密,大到对方不惜大张旗鼓地毁尸灭迹。
可谢攸总觉得哪里不对。
他想,若是要毁尸灭迹,方法多的是,何必非要放火?动静太大引人注目不说,火烧得固然干净,可一旦起火,官府势力必然介入,这岂不是更加铤而走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