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帐对弈(第1页)
凌烨那句看似随意的问话,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在苏晚心中持续漾起不安的涟漪。他注意到了她的恐惧,却没有深究,这种沉默的审视比直接的逼问更令人心悸。
她更加谨言慎行,将所有精力都投入到照料凌烨的伤势上。他的身体在缓慢恢复,已能长时间保持清醒,甚至可以在搀扶下于帐内缓步行走。但丹田的内力依旧空空如也,经脉的滞涩感和偶尔发作的、深入骨髓的阴寒剧痛,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他毒素未清的现实。
萧煜来的次数似乎减少了些,但每次来,带来的消息都或多或少与朝廷催促回京休养有关,有时是陛下的关怀,有时是某位重臣的“好意”。凌烨每次都以边境未稳、主帅不宜轻离为由,滴水不漏地挡了回去。
两人之间的对话依旧维持着表面的平和,但苏晚能感觉到,那平和之下,是日益冰冷的暗流。他们像两个绝顶的棋手,在无声的棋盘上落子,每一句看似平常的话,都可能藏着机锋和试探。
这日,萧煜离开后,凌烨屏退了左右,帐内只剩下他和正在为他换药的苏晚。
他靠在软枕上,目光落在自己苍白瘦削、却依旧覆盖着旧日伤疤和坚实肌肉的手臂上,忽然淡淡开口:“苏晚。”
这是他第一次直呼她的名字,没有带任何称呼。
苏晚正在涂抹药膏的手指微微一颤,稳住心神,低声道:“将军有何吩咐?”
“你可知,‘鬼枯藤’除了性极阴寒,损人经脉之外,还有何特性?”凌烨的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讨论天气。
苏晚的心脏猛地一缩,几乎要跳出胸腔!他怎么会突然问起这个?!他果然一直都知道!他在试探她!还是……在向她透露什么?
她强迫自己继续手上的动作,声音尽量平稳:“民女……孤陋寡闻,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凌烨的目光转向她,那双深邃的眸子仿佛能看穿她所有的伪装:“据说,此物若与‘赤涎香’相遇,虽能短时间内激发人体潜能,令人悍不畏死,力大无穷,但事后必会经脉逆裂,血气枯竭而亡。故而……常被用于培养死士,行一击必杀之事。”
赤涎香!苏晚记得军医帐那残缺记录上就有这个名字!“配比三,佐以赤涎香,受试畜牲癫狂力增,一炷香后经脉逆裂而亡”!
她的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他不仅知道鬼枯藤,还知道赤涎香!他甚至知道两者合用的效果!他是在暗示自己中毒的真相?还是在警告她什么?
“竟有此事……民女,闻所未闻。”她低下头,不敢与他对视,声音干涩。
凌烨沉默了片刻,忽然转换了话题,语气依旧平淡:“本将昏迷这两日,军中可有异常?”
苏晚愣了一下,谨慎回答:“李副将重伤未愈,军务暂由几位将军共理,王爷亦时常过问。一切……看似平稳。”
“看似?”凌烨捕捉到了这个词。
“……是。”苏晚心一横,决定再透露一点,“只是王爷似乎……格外关切将军病情,每日必亲至探视,并严令封锁消息,禁止任何人打扰将军静养。”她将萧煜的“保护”形容为“格外关切”和“严令封锁”。
凌烨嘴角似乎勾起一丝极淡的、冰冷的弧度,转瞬即逝。
“是吗。”他淡淡应了一句,不再说话,闭上了眼睛,仿佛只是随口一问。
苏晚却知道,他听懂了。他听懂了她的暗示,也确认了某些猜测。
这次短暂的对话,像是一次危险的密码交接。双方都在迷雾中小心翼翼地伸出触角,试探着对方的立场和所知,传递着无法明言的信息。
一种无形的、脆弱的同盟,在这充满猜忌和危险的环境中,悄无声息地建立了。基于共同的敌人,和各自求生的本能。
又过了几日,凌烨的气色明显好了许多,虽然内力未复,但已能自行处理一些紧急军务。他对苏晚的信任似乎也多了一些,至少,默许了她留在内帐伺候笔墨,偶尔甚至会问她一些关于药材药性的问题,不再像最初那样全身是刺。
这天,凌烨正批阅着一份军报,忽然眉头紧锁,握笔的手指微微用力,指节泛白。
苏晚正在一旁研磨,注意到他的异常,轻声问道:“将军,可是身体不适?”
凌烨放下笔,抬手用力按了按突突直跳的太阳穴,声音带着压抑的烦躁:“无妨,只是有些头痛。”
那并非简单的疲惫头痛。苏晚观察着他的脸色,迟疑了一下,还是开口道:“将军若信得过,民女或可尝试为将军按摩舒缓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