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少（第2页）

周六的阳光，是从窗帘的缝隙里硬挤进来的。它不像工作日早晨那样，带着一种催促的、冷酷的锋利，而是温吞的，像一杯放久了的温水。

林泽池是被手机震动的声音吵醒的，不是闹钟，而是某个新闻APP推送的、关于某个明星又塌房了的无聊消息。

他睁开眼，天花板是熟悉的、因为潮湿而有些许斑驳的白色。身体像散了架一样，每一个关节都叫嚣着疲惫。

他侧过头，看到握在手里的手机屏幕上显示着上午九点四十五分。昨晚的记忆有些模糊，只记得自己像一具被抽干了灵魂的躯壳，回到家，然后经过一晚的睡眠终于恢复了一半的精气。

他坐起身，被子从身上滑落，露出那件因为睡了一晚而变得皱巴巴的卫衣。他伸了个懒腰，骨节发出一连串细碎的声响，像是在抗议过去一周的过度使用。

至少，忙完这阵子，有奖金。至少，今天是周末。至少，……

这些念头在他脑海里过了一遍，像是在给一台即将报废的机器上润滑油。他赤着脚下床，地板冰凉的触感让他彻底清醒过来。他走到窗边，一把拉开窗帘，阳光瞬间涌了进来，刺得他眯起了眼睛。楼下，几个孩子正在追逐打闹，笑声清脆得像玻璃风铃。

这就是周末。一个与他平时所处的、由代码和需求文档构成的世界，截然不同的世界。

他走进厨房，从冰箱里拿出一盒牛奶和两片吐司。没有放进烤面包机，只是简单地在吐司上抹了一层酱。他靠在厨房的台子上，一口吐司，一口牛奶，机械地咀嚼着。味道谈不上好，但足以填饱肚子。

然后是每个周末精准的，来自父母的关爱通话。

“泽池啊，最近工作忙不忙啊？”

“还行，妈，就是项目赶得紧。不过也挺好的，能学到不少东西。”

林泽池将自己声音里的疲惫尽数掩盖。

“那就好，年轻人多学点东西是好事。但是也别太累了，身体是革命的本钱。”

“知道了。您和我爸身体都还好吧？”

“好着呢，就是你爸，老念叨你，说你一个人在外面，也不知道照顾自己。”

“我挺好的，吃得饱穿得暖，您就放心吧。”

“行，那就不多说了，最近天气回温了，你记得换衣服，别窝着。”

“知道啦，我最怕热的，自己清楚，别担心。”

挂断电话，林泽池看着窗外渐渐西沉的太阳，心里感到一阵空落。他知道父母是爱他的，但那种爱，隔着几百公里的距离和两代人的观念，最终传递到他这里的，只剩下一种沉甸甸的、名为“期望”的东西。

他决定出门走走，去买点菜，晚上自己做顿饭。这是一种能让他感到自己还真实地“活着”的仪式。

超市里人声鼎沸，充满了周末特有的、嘈杂的烟火气。他推着购物车，在货架间穿行，仔细地挑选着新鲜的蔬菜和肉类。他甚至还买了一小瓶梅子酒，准备奢侈一把。

然而，就在他提着大包小包，心满意足地回到出租屋楼下时，手机震动了一下。他腾出一只手，艰难地掏出手机。

是张博文发来的微信。

“小林，在吗？有个事情跟你说一下。”

林泽池的脚步停住了。他看着屏幕上那行字，心里咯噔一下，感觉自己刚刚从超市里汲取到的那点生活的热气，正在一点点地从身体里流失。

那只提着购物袋的手，因为用力而指节绷紧。塑料袋的提手深深地勒进他的掌心，带来一阵钝痛，但这痛感远不及手机屏幕上那行字带来的刺痛。

林泽池站在自家楼下，周围是属于周末傍晚的、嘈杂又安逸的烟火气，但他却感觉自己被一个无形的罩子隔绝开来，罩子里是冰冷的、属于工作的空气。

“唉……又来……干脆他妈弄成单休得了。”

一句压抑着怒意的低语从他齿缝间挤出，声音不大，却像一块投入死水潭的石子，激起了他心中积压了一周的烦躁。

如果是平时，他或许还能用“社畜的宿命”来安慰自己，但经历了前两周地狱般的加班后，这个周末对他而言，就像是沙漠旅人眼前最后的一壶水，珍贵得不容侵犯。

他深吸了一口气，将那股即将喷发的怒火强行压了下去。他知道，对张博文发火是最不明智的选择。他解锁手机，拨通了对方的电话，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而从容。

“张哥，我这会儿在超市，东西蛮多的。你那边事情急吗？”

电话那头传来张博文略带歉意的声音，背景里还能听到电视机和小孩的吵闹声。

“哦，小林啊。我倒是没事，就是小李他那边……”

“修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