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1 章(第1页)
三日后的清晨,玄清观的钟声刚过卯时,秦长老已站在会长办公室的石阶下。青石板上的露水沾湿了他的道靴,鞋面上打了补丁的地方,洇出一圈深色的湿痕。他手里捧着个紫檀木匣,匣子里垫着黄绸,凤钗静静卧在中央,鸽血红宝石在晨光里泛着沉敛的光,像藏着团化不开的心事。
“进来吧。”办公室里传来李会长的声音,带着点晨起的沙哑。秦长老推门而入时,正见李会长对着一叠卷宗出神,老花镜滑到鼻尖上,镜片后的眼睛里布满红血丝。办公桌上的青瓷茶杯还冒着热气,旁边摊着张娱乐报,头版的柳曼穿着高定礼服,站在领奖台上,香槟色的裙摆铺展开来,像只开屏的孔雀。
“坐。”李会长摘下眼镜,揉了揉眉心,将卷宗推到他面前,“这是柳曼的资料,你自己看吧。”
秦长老打开卷宗,第一页便是柳曼的照片。五年前的她穿着件洗得发白的白色T恤,领口磨出了毛边,站在破旧的出租屋窗前,手里捏着张揉皱的剧本,眉眼间带着股不服输的倔强,却掩不住眼底的青涩与疲惫。照片边缘有行小字:“2018年,柳曼,audition(试镜)失败,待业中。”
再往后翻,是她签约公司后的资料。行程表排得密密麻麻,从综艺录制到剧组拍摄,几乎没有喘息的空隙;资源列表里,大制作电影的女二号、热门剧集的女主角、国际品牌的代言……像突然被好运砸中,一路顺风顺水得有些反常。“她的背景查不清。”李会长敲了敲照片,指腹划过柳曼如今明艳的脸庞,“户籍显示是普通工人家庭,父母早逝,跟着远房亲戚长大。可五年前突然签了‘星途’传媒,那公司老板是出了名的眼高于顶,从不签没背景的新人。”
秦长老的指尖停在一张匿名爆料的打印纸上,上面写着“柳曼背后有金主,疑为某大佬”,附带着张模糊的照片——深夜的酒吧门口,柳曼被个戴墨镜的男人扶着,身形踉跄,脸上却带着志在必得的笑。“有人说她抱上了金主,也有人说……”李会长顿了顿,声音压得低了些,“她会些旁门左道,能改运。”
秦长老没说话,从卷宗深处翻出张泛黄的旧报纸。那是1943年的《申城晚报》,社会版的角落印着条短讯:“名伶苏晚于昨日凌晨葬身火海,剧院焚毁,死因待查。”配图是被烧得焦黑的剧院残骸,断壁残垣间,有个亮晶晶的东西落在瓦砾里,细看竟像是支凤钗的轮廓。
“苏晚是柳曼的太奶奶。”秦长老用指尖点了点报纸上的名字,“我托人查了柳家的族谱,苏晚是民国时期红极一时的花旦,唱昆曲的,尤擅《牡丹亭》,当年有‘活杜丽娘’之称。她嫁入柳家时,苏家陪嫁了十八箱嫁妆,这凤钗便是其中之一,据说是用苏家祖传的鸽血红宝石打造的。”
李会长凑近了些,看着报纸上的剧院照片:“那火灾……”
“不是意外。”秦长老打开紫檀木匣,凤钗在晨光里泛出细碎的光,“柳家族谱里夹着封旧信,是当年剧院的学徒写的,说起火前看到柳家大夫人进过后台。苏晚当时怀了身孕,柳家大夫人善妒,怕她生下儿子分走家产,就趁着深夜放了火。”他指尖拂过凤钗上的凤凰翅膀,那里刻着个极小的“苏”字,“苏晚被烧死在化妆间,肚子里的孩子也没保住。柳家为了名声,买通了官府,对外只说是意外失火,连场像样的葬礼都没给她办。”
李会长的眉头拧成了疙瘩:“你的意思是,柳曼用太奶奶的遗物换了前程?”
“不止。”秦长老拿起凤钗,走到窗边,阳光透过窗棂照在钗上,鸽血红宝石里竟映出个模糊的人影——穿月白旗袍的女子站在火海里,双手护着小腹,旗袍下摆已被火焰吞噬,她伸长了手臂,似乎在抓什么,嘴里无声地喊着,神情绝望又不甘。“这灵识跟着柳曼五年,既护着她,又缠着她。”秦长老的声音有些发沉,“柳曼试镜时总遇到贵人,拿到的角色总能爆火,甚至几次差点出车祸都莫名避开……这些都是苏晚的执念在护着她。可你再看这个。”
他翻到卷宗里的另一页,是柳曼的助理匿名提供的记录:“2020年3月,曼姐拍夜戏,梦见大火,尖叫着惊醒,枕头全湿了”“2021年5月,红毯穿红色礼服,裙摆突然着火,幸好灭得快”“2022年10月,拒绝出演民国戏,说看到戏服就头晕……”
“她夜夜被噩梦缠着,一碰到红色就心悸,不敢进剧院,甚至不敢听昆曲。”秦长老将凤钗放回木匣,“这是苏晚在提醒她——你现在拥有的一切,都是用我的委屈换来的,你欠着我的。”
李会长沉默了很久,指尖在桌面上轻轻敲击,发出“笃笃”的轻响,像在掂量着什么。“那让林薇去接触她?”他终于开口,“那丫头机灵,又是女孩子,或许能说动柳曼。”
秦长老摇头:“柳曼现在被名利迷了眼,正站在风口上,怎么可能承认自己靠旁门左道上位?林薇去了,只会被她赶出来,说不定还会打草惊蛇。”他顿了顿,目光落在木匣里的凤钗上,“得让她自己想起亏欠,想起这凤钗背后的真相。”
他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从怀里掏出个小小的锦囊。锦囊是用深蓝色的粗布缝的,边缘绣着圈简单的云纹,针脚细密,看着像手工做的。秦长老解开锦囊的绳结,倒出块半透明的玉佩,玉质温润,触手生凉,上面用阴刻的手法雕着个“梦”字,笔画间缠着几缕银丝,在光下泛着微光。
“这是……”李会长有些惊讶。
“前几日去警局,王警官给我的。”秦长老摩挲着玉佩,眼底露出点温和的笑意,“他说,是余古斋的余先生托他带的,说这叫入梦佩,能让人在梦里见到想见的人,了结未了的心愿。”他将玉佩放在凤钗旁边,玉与金相互映衬,竟有种奇异的和谐,“余先生说,这玉佩认善念,若是心怀愧疚,梦里自会见到执念最深的人。”
李会长拿起玉佩,对着光看了看,玉里没有杂质,像一汪清潭:“这余先生就是……”
“是。”秦长老点头,“就是上次赵奎文的事,那年轻人看着清瘦,身上却有种说不出的气度,像是藏着千年的光阴。”他想起王警官说的,余故疏总在店里画紫藤,画里的花穗垂落,竟能引来蝴蝶停留,“他说,苏晚的执念太深,寻常方法解不开,得让她亲自跟柳曼说句话,把当年的委屈都倒出来,柳曼才能真正醒过来。”
窗外的阳光渐渐升高,照在办公桌上,给卷宗镀上了层金边。李会长将玉佩放回锦囊,递还给秦长老:“你的意思是,让柳曼戴上这玉佩?”
“嗯。”秦长老将锦囊收好,贴身放着,“以柳曼现在的状态,夜夜被噩梦缠着,肯定会愿意试试。”他拿起紫檀木匣,“等她在梦里见到苏晚,见到那场火,见到自己典当凤钗时的决绝……不用我们说什么,她自己就会明白该怎么做。”
李会长望着他的背影,忽然道:“若是她醒了,却还是不肯认账呢?”
秦长老走到门口,回头看了眼办公桌上的娱乐报,柳曼的笑容在阳光下有些刺眼。“那也无妨。”他淡淡道,“人心如镜,一旦有了裂痕,就再也照不出完整的影子。苏晚的执念了不了,柳曼的日子也不会安生。”
走出办公室时,玄清观的钟声正好敲响辰时。秦长老摸了摸怀里的锦囊,玉佩隔着布料传来温润的触感,像是贴着颗跳动的心脏。他抬头望向山下的市区,高楼林立,车水马龙,那里藏着多少光鲜亮丽的表象,又裹着多少不为人知的亏欠?
或许,这入梦佩不仅是给柳曼的,也是给所有人的——有些债,躲不过,欠了,总要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