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2 章(第1页)
林薇第二次站在柳曼别墅门口时,午后的阳光正透过雕花铁栅栏,在石板路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第一次来是三天前,保姆隔着门说“柳小姐在忙”,连面都没让见,只得留下了纸条——纸条上没写别的,只画了支凤钗,旁边注着“苏晚”二字。
这次保姆开了门,脸上没了上次的警惕,只是语气依旧平淡:“柳小姐说,请您去书房等。”
穿过客厅时,林薇忍不住放慢了脚步。水晶灯的光芒从头顶倾泻而下,亮得有些晃眼,墙上挂满了柳曼的照片:电影节上举着奖杯的、红毯上穿银色鱼尾裙的、片场里对着剧本笑的……每一张都精致得像杂志封面,可细看之下,那些笑容里总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尤其是最新那张金影奖照片,眼底的红血丝被浓妆盖着,却依然透着股熬过头的倦意。
书房在二楼尽头,推门时闻到一股淡淡的檀香,混着线香的清苦,倒比客厅的香水味更让人安心。柳曼坐在紫檀木书桌后,乌黑的长发松松挽着,露出纤细的脖颈,手里捏着串紫檀佛珠,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珠子。听见动静,她抬眼看来,睫毛很长,却掩不住眼底的疏离。
“你们到底想怎样?”她的声音带着点沙哑,像是刚睡醒,又像是很久没说话。书桌上放着杯冷掉的咖啡,旁边摊着本剧本,密密麻麻写满了批注,却在某一页折了角,像是看到一半突然卡住了。
林薇没坐,从包里拿出个锦盒,放在桌上轻轻推开。锦盒里垫着红绒布,凤钗静静躺在里面——赤金的凤凰展翅欲飞,尾羽上镶着的鸽血红宝石在檀香味里泛着沉敛的光,正是秦长老从库房带出来的那支。“柳小姐,我们不是来讨债的。”林薇的声音放得很轻,“只是苏晚的灵识执念不散,再拖下去,对你对她都不好。”
柳曼的指尖猛地收紧,佛珠勒得手腕泛起红痕,她抬眼时,眼底闪过一丝慌乱,快得像错觉:“我说过,我不知道什么苏晚!”话虽硬,语气却没了第一次的尖锐,反倒像在掩饰什么。
林薇从口袋里掏出个小锦囊,解开绳结,倒出那枚刻着“梦”字的玉佩。玉佩在午后的光线下泛着柔光,玉质通透得像一汪清水。“这是位先生托我们带来的,叫入梦佩。”她把玉佩放在凤钗旁边,“柳小姐若是不信,大可试试。戴上它睡一觉,或许能想起些什么。”
柳曼的目光落在玉佩上,忽然嗤笑一声,带着点自嘲:“封建迷信还带传帮带的?”她伸手想去推,指尖刚碰到玉佩,却像被烫到似的猛地缩回——玉佩的光里竟映出个模糊的人影,穿月白旗袍,眉眼间竟与镜中的自己有七分相似。
空气静了几秒,檀香在两人之间缓缓流动。柳曼的指尖在佛珠上顿住,眼神有些发怔,像是被那影子勾走了神。
“三日后我们再来。”林薇没再多说,合上锦盒起身,“希望你那时能想清楚。”走到门口时,她回头看了眼,见柳曼正盯着玉佩出神,指尖悬在半空,像是想碰又不敢碰。
夜里十一点,别墅的灯还亮着。柳曼坐在卧室的沙发上,剧本扔在一边,手里捏着那枚入梦佩。玉佩被体温焐得温热,玉里的人影已经消失了,可下午那惊鸿一瞥的相似眉眼,总在眼前晃。
保姆进来换了杯热牛奶,欲言又止:“小姐,您这几天总做噩梦,要不……试试?”她跟着柳曼五年,看着她从籍籍无名的小演员走到影后位置,也看着她这半年来越来越频繁的失眠,梦里总喊着“别烧了”。
柳曼没说话,指尖摩挲着“梦”字的刻痕。她不是信鬼神的人,可这半年来的噩梦太真实了——火、浓烟、女人的哭声,还有一支烧得发红的凤钗。她甚至不敢穿红色,上次红毯穿了件酒红色礼服,下台时裙摆突然勾到钉子,差点摔进火海似的追光灯里。
把玉佩放在枕边时,她还在笑自己荒唐。可凌晨三点,意识沉下去的瞬间,鼻尖突然闻到了焦糊味。
“救命……救命啊……”
凄厉的哭喊从火海里钻出来,把柳曼的脚钉在原地。眼前是烧毁了一半的剧院,雕花的梁柱在火里噼啪作响,红绸幕布像条燃烧的蛇,蜷在地上抽搐。空气中弥漫着呛人的浓烟,她想捂鼻子,却发现自己穿着件月白旗袍,手里还攥着支凤钗——正是锦盒里那支,只是尾羽的宝石被火烤得发烫。
“太奶奶?”她失声叫道。
火海里冲出来个女人,怀里紧紧抱着个襁褓,月白旗袍的下摆已经烧着了,火苗顺着衣料往上爬,像条贪婪的蛇。女人的脸被烟灰熏得花了,可眉眼间的轮廓,分明和镜子里的自己重合——尤其是那双眼睛,绝望里藏着股不肯低头的倔劲。
“曼曼?”女人愣了一下,突然笑了,眼泪混着烟灰往下掉,在脸上冲出两道白痕,“你终于肯见我了。”
柳曼想跑过去,脚却像陷在泥里。她看着女人怀里的襁褓,布角已经冒烟,女人却死死护着,指甲掐进布面里:“这是我的孩子……刚满三个月……”
“太奶奶,快逃啊!”柳曼的嗓子像被浓烟呛住,喊不出声。
女人没动,只是抬头望着烧塌的戏台,那里曾是她唱《牡丹亭》的地方,“原来姹紫嫣红开遍”的调子还像在耳边。“你以为柳家为什么能有今天?”她忽然转头,眼神里带着点自嘲,“当年你太爷爷说爱我,转头就让人放火烧了剧院——他正室容不下我,更容不下这个孩子。”
柳曼浑身冰凉,像被冰水浇透。她想起爷爷书房里锁着的旧相册,太爷爷的正室永远穿着深色旗袍,眼神阴恻恻的,照片里从没有太奶奶的影子。
“我不恨她。”女人的声音轻得像烟,怀里的襁褓突然动了一下,她立刻把脸贴上去,温柔得像换了个人,“我只恨自己没护住他……也恨柳家为了名声,把这事压得像从没发生过。”
火突然“轰”地窜高,烧断的横梁砸下来,挡住了女人的路。柳曼看见她把凤钗塞进襁褓,又在钗尾刻了个“苏”字,动作快得像在跟时间赛跑。“这凤钗是苏家的陪嫁,”她抬头望着柳曼,眼神亮得惊人,“你用它换前程,我不怪你……可你不能忘了,这钗上刻着苏家的骨气。”
“太奶奶!”柳曼伸手去抓,却只抓住一把滚烫的灰烬。
火突然灭了。
四周一片漆黑,只有手里的凤钗还在发烫。柳曼猛地坐起身,冷汗浸透了睡衣,窗外的天已经泛白,晨曦透过纱帘照进来,在地毯上投下柔和的光。
枕边的玉佩沾着泪痕,冰凉的触感让她打了个寒颤。她摸向自己的脖颈,那里竟有串佛珠——和书桌上那串一模一样,只是珠子上多了道牙印,像是绝望时咬过的。
楼下传来保姆的脚步声,柳曼突然掀开被子下床,冲到书房。紫檀木书桌的抽屉最深处,锁着个她从不敢碰的木盒——五年前她走投无路,把凤钗典当时,人家给的凭证就在里面。
钥匙插进锁孔时,她的手在抖。木盒打开的瞬间,她看见凭证上的字迹——“典当物:苏晚凤钗”,旁边还有行极小的备注:“钗尾刻‘苏’,系民国名伶苏晚遗物”。
阳光从窗棂照进来,落在凤钗的凭证上,也落在她颤抖的指尖上。梦里太奶奶的话突然清晰起来——“这钗上刻着苏家的骨气”。
柳曼捂住脸,肩膀剧烈地颤抖。原来那些噩梦不是空穴来风,原来红毯上的意外不是巧合,原来她拼命抓住的前程,是踩着太奶奶的委屈换来的。
檀香还在书房里飘,只是这一次,柳曼闻出了里面藏着的苦——那是被岁月埋了八十年的委屈,终于借着一枚玉佩,钻进了她的梦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