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投石问路(第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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计划在阿来心中酝酿,像一颗被深埋于冻土下的种子,等待着破土而出的时机。它需要水分,需要温度,更需要一个恰到好处的裂缝。阿来深知,对付赵翠花这样疑神疑鬼又精明算计的人,绝不能操之过急。任何突兀的举动,都可能引起她的警觉,甚至招致林永福更深的怀疑。她必须像最高明的猎手,布下陷阱,然后耐心等待猎物自己走入绝境。

她的第一步,是“投石问路”——制造一些微小、难以察觉,却又能在赵翠花那本就波澜四起的内心湖面上,投下几圈涟漪的“石子”。

第一颗“石子”,关于那位“游方高人”。

阿来开始有意识地,在赵翠花可能出现的地方,与村里那些同样信奉鬼神、消息灵通的中年妇人进行一些“无意”的交谈。地点通常是井边,或是河边洗衣的石埠头,时间则选在赵翠花大概会出来走动的时候。

一次,赵翠花正巧来井边吩咐长工挑水,听到阿来和隔壁的王婶在说话。王婶是个大嗓门,正说起她娘家村子里的奇闻。

“……哎呀,可是灵验了!那胡半仙,眼睛虽瞎,心里却跟明镜似的!村头李二狗家媳妇中邪,胡言乱语,多少郎中、神婆看了都不见效,胡半仙一去,摸了摸那媳妇的额头,就知道是冲撞了哪路冤魂,做了场法事,没三天,人就好了!”

阿来低着头搓洗衣裳,看似专注,却用恰好能让赵翠花听见的音量,轻声接话道:“王婶,真有这么灵的高人?现在还在那边吗?”

“在哩在哩!”王婶来了兴致,“听说就在我们镇上的土地庙附近落脚,给人看看相,解解梦,也不多收钱,积德哩!”

阿来不再多问,便继续埋头洗衣。

她能用眼角余光瞥见,赵翠花站在不远处,脚步似乎停顿了一下,虽然很快又装作若无其事地走开了,但阿来知道,那颗关于“胡半仙”的种子,已经悄无声息地落进了赵翠花的心田。她不需要立刻鼓动赵翠花去找,只需要留下一个印象,一个在赵翠花走投无路时可能会想起的“希望”。

第二颗“石子”,则更为隐蔽——贪婪

阿来在打扫院子时,“偶然”发现了一枚掉落在墙角、半旧不新的铜钱。她没有声张,而是在一次赵翠花又在指桑骂槐地抱怨家用不够、钱像长了翅膀一样飞走时,默默地将那枚铜钱放在了赵翠花房间窗台上一个显眼的位置。

果然,没多久,就听到赵翠花在屋里发出一声略带惊喜的低呼:“咦?这钱怎么在这儿?”随后便是她压低声音的自言自语,“真是……老天爷可怜见?还是……”

阿来在门外,面无表情地继续扫地。她很清楚,对于赵翠花这种人,失而复得的小利,比凭空得到大财更能激发其贪念和联想。她会把这归功于自己新求的护身符起了作用?还是会疑神疑鬼,觉得是某种暗示?无论哪种,都会进一步搅乱她的心绪,让她更加依赖那些虚无缥缈的“运气”,从而为后续的计划铺垫。

第三颗,也是最大胆的一颗“石子”,阿来决定直接触碰赵翠花最深的恐惧——关于这宅子“不干净”的念头。

机会在一个雷雨交加的夜晚降临。狂风呼啸,吹得窗户纸哗哗作响,惨白的闪电时不时撕裂夜幕,映照出屋内扭曲的影子,滚雷在屋顶炸开,震得人心发颤。这样的天气,正是赵翠花最恐惧的时候。

阿来睡在下人房的通铺上,听着同屋丫头们均匀的呼吸声(或许也有人没睡着,但不敢出声),她悄无声息地爬起身。她早已观察好,下人房外走廊的尽头,有一扇年久失修的窗户,窗棂有些松动,风一吹就会发出轻微的、类似指甲刮擦的“咯吱”声。

她像一只猫一样溜到窗边。一道闪电划过,刹那间照亮她苍白而冷静的脸。她伸出手,极其轻微地,有节奏地晃动那扇松动的窗户。

“咯吱……咯吱……咯吱……”

声音在风雨声和雷声的间歇中,显得格外清晰而诡异,仿佛真有什么东西在窗外徘徊、抓挠。

果然,仅仅片刻之后,就听到主屋方向传来赵翠花一声压抑的尖叫,紧接着是带着哭腔的呼喊:“永福!永福!你听!有东西!外面有东西!”

林永福被吵醒,不耐烦地呵斥:“风刮的!睡你的觉!疑神疑鬼!”

“不是风!你听!是真的!是……是孙婆子……她回来了!她来找我了!”赵翠花的声音充满了绝望的恐惧。

阿来停止了动作,迅速而无声地退回床上,盖好被子,闭上眼睛,仿佛从未离开过。

主屋那边的争吵和哭闹持续了一会儿,最终以林永福更严厉的呵斥和赵翠花压抑的啜泣告终。但阿来知道,目的已经达到。赵翠花心底关于鬼魂索命的恐惧,已经被这个风雨之夜无限放大。她会更加确信这宅子有问题,更加寝食难安。

恐惧如同瘟疫,一旦找到宿主,便会自我复制,不断变异,直至摧毁其神智。她正在做的,就是让赵翠花成为恐惧最完美的宿主。

这些看似零散、微不足道的小动作,构成了阿来复仇计划的第一阶段。她没有写下赵翠花的名字,没有动用笔记那神秘而需要付出代价的力量。她在用自己的智慧、耐心和对人性的洞察,一步步地编织着罗网。

她变得更加忙碌,也更加沉默。她的身体进行着繁重的体力劳动,而大脑却在飞速运转,计算着时机,评估着风险,策划着下一步。她注意到,赵翠花眼下的乌青越来越重,脾气愈发反复无常,对“高人”的打听也愈发迫切。林永福对她则更加不耐烦,甚至有一次在饭桌上直接摔了筷子,骂她“疯疯癫癫,不成体统”。

裂痕在扩大。

土壤已经松动。

种子正在发芽。

阿来知道,距离她抛出那个关键性的、引导赵翠花走向最终毁灭的诱饵,时机正在慢慢成熟。她需要等待一个最恰当的时机,一个让赵翠花深信不疑、也让林永福无法轻易阻止的契机。

夜深人静,她抚摸着怀中那本冰冷的笔记。它依然是最终的保障,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但现在,她更享受这种依靠自身智力,一步步将仇敌引入彀中的过程。这让她感觉到,自己不仅仅是依赖外力的复仇者,更是掌控自身命运的棋手。

复仇的路很长,但她已经踏出了坚实而隐蔽的一步。她看着窗外渐渐停歇的雨,黑暗中,她的嘴角勾起一丝极淡、极冷的弧度。

猎网,正悄无声息地收紧。而猎物,犹不自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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