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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流与心壑(第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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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姥姥死了。

消息像腊月里的寒风,一夜之间吹遍了槐花坳的每个角落。

她不是寿终正寝,而是在极度的痛苦和彻底的孤绝中咽下了最后一口气。据说,她死的时候,舌头溃烂得无法言语,只能用那双浑浊凹陷的眼睛死死瞪着屋顶,仿佛上面刻满了她一生造下的孽债。

邻居们听到她屋里最后几声如同破风箱般的嘶吼,然后便是死一样的寂静,竟无人敢在当夜前去查看。直到第二天晌午,才有人壮着胆子从门缝里窥探,发现那具干瘪的尸身早已僵硬。

没有体面的丧事,甚至没有一口薄棺。几个曾被孙姥姥骗得最惨、此刻也恨得最深的村民,用破草席将她一卷,胡乱埋在了后山乱葬岗的一个浅坑里。没有墓碑,没有香火,只有几锹黄土,迅速掩盖了这个曾经在槐花坳拥有无形权威的老妇存在过的最后痕迹。

她的死,并未带来解脱,反而像一块更大的乌云,沉甸甸地压在村庄上空。

张老三溺毙粪坑,还可以说是恶霸遭了“天收”;孙姥姥在法事上自曝其丑、惨烈而死,却让一种更深层次的恐惧攫住了人们的心。

这不再是简单的“报应”,而更像是一种……无法理解的、精准的“审判”。一种无形的力量,似乎正在槐花坳悄然运作,它洞悉一切罪恶,并以一种近乎残忍的方式执行着它的法则。

村子里弥漫着一种诡异的寂静。

往日里聚在村口大树下闲聊的男人们,话少了,烟抽得多了,眼神里多了些闪烁和猜疑。女人们更是谨小慎微,连大声呵斥孩子都少了,生怕哪句不当的言行会招来无妄之灾。人们互相串门的次数明显减少,即使见面,交谈也变得客气而疏远,仿佛每个人都揣着秘密,也防备着别人的秘密。

“你说,这接二连三的……真是巧合?”井台边,两个妇人压低声音交谈。

“哪有这么巧的事?张老三、孙婆子,哪个不是平日里缺德带冒烟的?”

“可这也太……邪性了。孙婆子那天说的,你听见没?就跟鬼上身似的……”

“嘘!快别说了!小心隔墙有耳!这年头,还是少说话,多干活吧。”

……

恐惧催生了两种极端的反应。

一部分人,尤其是那些自身不算干净、或曾间接作过恶的,变得愈发沉默和避世,恨不得将自己缩进壳里。另一部分人,那些长期受压、心中有冤屈的,则在恐惧之余,隐隐生出一种扭曲的快意和期待——既然老天爷开了眼,那么,下一个会不会轮到那些更道貌岸然的压迫者?比如,村长林永福?这种期待不敢宣之于口,却像暗流一样在底层村民的心中涌动。

林家宅院,无疑是这股诡异气氛的中心。

赵翠花明显收敛了许多。虽然她私下里仍将孙姥姥的死归咎于阿来的“晦气”,但对阿来的打骂却无形中减少了。

她变得有些疑神疑鬼,晚上睡觉时常惊醒,总说听见院子里有脚步声,或是孙姥姥的哭嚎。她甚至偷偷在自己枕头下压了一把剪刀,又去邻村找了个据说更“灵验”的师傅求了道符贴身藏着,但这些举措并未带来多少心安,反而加剧了她的神经质。她对阿来的态度变得复杂,既厌恶又带着一丝难以言说的畏惧,有时会用探究的目光偷偷打量这个沉默的童养媳,仿佛想从她身上找出什么答案。

林永福则显得更加阴沉。他敏锐地察觉到村庄气氛的变化,以及这种变化对他权威潜在的威胁。他不再像以前那样经常在村里走动,显示存在感,而是更多时间待在家里,叼着烟袋锅,眉头紧锁。

他吩咐长工将院子里孙姥姥做法事留下的痕迹彻底清除,连香案的灰烬都扫得干干净净。他试图维持表面的平静,但山雨欲来的压抑感,却笼罩着整个林家。他对阿来的审视也愈发频繁和锐利,但他毕竟是个现实的人,很难将这种超乎常理的事情直接联系到一个弱不禁风的小丫头身上,更多的是一种对失控局面的本能警惕。

变化最大的,是林继宗。

他处于一种极度的困惑和不安之中。新式学堂的教育让他本能地排斥孙姥姥那套迷信把戏,但接踵而来的诡异事件,又无法用他已知的道理来解释。现在,他开始有意无意地避开阿来,仿佛她周身环绕着一股看不见的寒气。但同时,一种扭曲的好奇心又驱使着他去观察她。他发现自己完全看不懂她了。她依旧默默地干活,顺从地应答,但她的沉默不再是怯懦,而更像是一种……置身事外的冷漠。她似乎活在一个透明的罩子里,外界的一切纷扰、恐惧、猜疑,都无法真正触及她的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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