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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第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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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斯塔确实算干净。

维罗妮卡坐在沙发上,瞧着面前的人。她是个典型的赫利姆人。高眉骨,宽下颌,棱角坚硬,线条粗犷,头发漆黑茂盛,浓眉下是一双炯炯有神的暗红眸子。她穿着衣裤短靴,束起裤脚,一条炸毛的麻花辫垂在脑后。

阿利诺兹之子。维罗妮卡盯着她的红眼睛,它们没有壁画上那么鲜艳,但却很亮,闪烁间透出几分机敏狡黠。

“上午好,小姐。”她深深鞠了一躬,动作夸张滑稽得像是剧目中的丑角。她的通用语说得还算流利,只是口音浓重,带着些奇怪的重音和顿挫。“我是阿斯塔,莱锡的猎人。感谢您的赏识,我一定会为你带来一场永生难忘的仲夏巡猎!我熟悉森林的每一条小径、每一条溪流,能够带您畅通无阻地找到森林里的鹿群,叫您满载而归!”

她说话真是有趣。维罗妮卡忍俊不禁,那蹩脚的口音配上堆砌的辞藻,总带着一股滑稽的意味。说话的时候,阿斯塔的两道浓眉总会得意地扬起来。她让维罗妮卡想起了绿荫城那只黑乎乎、毛茸茸的猎犬,有无尽的活力和闪亮的眼睛。而当她的脊背一下子弹直时,甩动的辫子就跟狗尾巴一个模样。

“我初来乍到,还不大了解什么仲夏巡猎。”维罗妮卡微笑道,“我只听说这是一项无相神信徒的习俗。”

“确实如此。这是非常古老的习俗,象征神赋予人类无上的恩宠。人类是母神最满意的造物,父神最偏爱的宠儿。因此,人类的生命在神祇看来最为可贵,人类被允许为维持自己的生命而杀死其它生灵。”

这个传说听起来有点残忍。维罗妮卡的笑容淡了下去,她从不觉得杀死其他生灵是多么值得骄傲的事情。她倒不是那种一面享用牛排、一面为屠宰场的牛流泪的家伙,但她绝不会认为这是某种恩宠或荣光。

“或许狩猎会有趣吧。”她对阿斯塔说,“但我不觉得我会以杀死野兽为乐。”

“不,小姐,您误会了,狩猎不是以杀生为乐。”阿斯塔的手摆得像拨浪鼓,“被神祇允许的仅仅是为了维生的猎食,而不是为了取乐的滥杀。我们骄傲于我们能够以自己的力量获得生存所需,乐趣在于收获、恩宠和权能——或许还有一点运动和专注带来的刺激——而不是杀戮本身。”

“恕我直言,恩宠和权能,听上去有几分傲慢的意味。”

“但我的小姐,无相神的恩宠从不是毫无代价。承受恩宠的同时,人类必须证明自己配得上。于是为证明灵魂的高贵,苦痛便常伴人类左右。”阿斯塔上前一步,放缓了语速,“我不是多么虔诚的信徒,但我知道我们的身躯如此脆弱,我们的生命如此短暂,我们的命运如此无常,以至于无法安然承载高贵的灵魂。因而,若人越是试图淬炼自己的灵魂,这不相称的苦痛便越是刺骨。我们猎食野兽的权能,就建立在我们灵魂的高贵之上。若想维持权能的正当性,便要时刻奔走在自证的道路上。”

“那一些人的灵魂会比另一些人更高贵么?”

“如果他们都足以被称为人的话,并非如此。人的灵魂对于神来说并无差别,祂们不会偏爱其中的某一个。”

“可世界上有很多十恶不赦的人。他们的恶行难道不会被清算么?他们难道也有高贵的灵魂么?”

“小姐,他们没有灵魂。至少没有人的灵魂。从未思考、从未探求、从未自问者,不会有任何不相称的苦痛,因为他们的灵魂实在太渺小了,因而可以轻松被脆弱的躯壳容纳。”

维罗妮卡不置可否。她还是不能完全理解,但毕竟是别人的信仰,不要随便评价的好。

阿斯塔敏锐地察觉到了她的犹豫。“好小姐,莱锡的魅力不止狩猎。”她上前一步,做出邀请的姿势,“我可以带您去森林游玩,去看那些高耸入云的云杉和松树,在清凉的小溪里逮鱼玩。莱锡城外的乡村也很有趣,咱们可以骑马穿过麦田,然后一路跑到看不到龙塔的远方去,快得连风都追不上。如果您想去海边,我也知道哪里的悬崖最壮观、哪里的沙滩最柔软——神祇赐予我们的不只有权能,还有这美丽的世界。”

她真是巧舌如簧。维罗妮卡有点被打动了,罗德里克不在山庄,她有骑装和良马,阿斯塔也是广受认可的向导,这难道不是去郊外肆意游玩的大好时机么?黑崖山庄固然好,但在这里待了一个多星期,她也开始腻了。

“我想先去龙塔看看。”

“遵命,小姐。”阿斯塔鞠了一躬,“我随时可以出发。”

“等我准备好,会去叫你的。”维罗妮卡挥挥手,阿斯塔又行一礼,退出了房间。

达丽娅拿来了梳子。她往梳齿上涂了香膏,细细地捋过维罗妮卡蓬松的长发,直到每根发丝都光亮得如同流火。

“今天就到这里吧。”达丽娅伸手拿向脂粉盒时,维罗妮卡拦住了她。

达丽娅点点头,退到了一旁。维罗妮卡站起身,对着镜子打量自己。今天她没有戴帽子,只是用缎带绑了发辫。她得意地晃了晃脑袋,那条辫子在脑后俏皮地跳,让她想起了儿时的自己。她哼着歌儿,一蹦一跳地走下楼梯,清亮的嗓音在空荡荡的大厅里回旋。

阿斯塔已经等在门口了。她正在跟一个青年聊天,瞧那亲昵的模样,大概就是她的哥哥。他身形高挑,肩宽腿长,有着赫利姆人常见的浓眉和宽下颌,瞳色应该是赭石,在阳光下又好像带点红。他牵着一匹灰马,马鞍旁挂着弓箭和□□,而阿斯塔牵着白霜。仔细来看,他跟阿斯塔有三分相似,但维罗妮卡不确定那是来自于血缘,亦或是北地人的共同特征。

“小姐。”见到维罗妮卡,两人一起行礼。阿斯塔拉着青年的胳膊,向维罗妮卡介绍道:“他是我哥哥,尤安。他就在马厩工作,对附近也很熟。如果有什么需要,您尽管找他。”

维罗妮卡礼貌性地朝尤安点了点头,随后转向阿斯塔:“我们现在出发吧。”

“遵命!”阿斯塔紧了紧手中的缰绳,白霜走近几步。维罗妮卡踏上马镫时,她的手一直悬在维罗妮卡身侧。等维罗妮卡坐稳,她翻身跨上灰马,一抖缰绳,便跑到前面去了,尤安在后面远远挥手。

“小姐,跑起来吧!”阿斯塔高声呼喊,策马冲出大门,马蹄扬起的灰土让看门人挥着拳头骂骂咧咧。维罗妮卡咯咯笑着,跟着她跑出门去,看门人立刻噤若寒蝉。

马儿跑下山坡,朝北方的龙塔而去。这里正是城区和郊野的交界,西边能瞧见南区街道旁锃亮的路灯和纤细优美的乔木,东边则是延伸的土路。一辆载着酒桶的马车同她们擦肩而过,车上的三个农家姑娘高唱着一首欢快的民歌。阿斯塔振臂一呼,不知说了什么锦言妙语,逗得三个姑娘笑成一团。

多么欢乐美好的景象。维罗妮卡深吸一口早晨的空气,明媚的阳光将风晒得温热,不过比起绿荫城,它的威势还略有逊色。莱锡地区的工厂聚集在更南方的城镇,西北而来的风从不会带来雾霾、黑烟和呛人的粉尘,因此这里的天总是澄澈透亮。这在绿荫城也算是稀罕的了,虽然林恩庄园处于环境优美的郊外,但绿荫城旧城区的丘陵地带有大片正在开采的矿场,那里一年四季都是乌烟瘴气。

“哎,等等我呀。”跑了一段,维罗妮卡逐渐落在阿斯塔身后。白霜比灰马更年轻、皮毛更光亮,但不知为何,灰马比白霜快得多。或许是骑手的差距吧,维罗妮卡喘着气,放慢速度。阿斯塔听见她的呼喊,也放慢速度,等维罗妮卡赶上来。

“你想把我抛下么?”维罗妮卡拖长了尾音,有几分娇嗔的意味,“我的腿已经开始疼了!你到底是怎么才能骑那么快的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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